今天我们怎样观赏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2)

2016-01-05 09:40 文汇报

打印 放大 缩小

来源标题:悲剧、成长剧、喜剧和一群复杂的人

可惜剧本里语言的令人发笑之处,因为时代变迁已损失掉许多,因为翻译又损失掉许多。英国剧作家阿兰·艾克伯恩曾说,“我认为,喜剧作家至少要在死后一百年,才能跟严肃作家一样真正受人尊敬。可是到了这时大部分人已看不懂他的喜剧好笑在哪里,只能令学者发笑了。”他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比如别人都说是福斯塔夫带坏了哈尔,他却说是哈尔带坏了他:“我在认识你之前,哈尔,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呢,说句老实话,我简直比一个坏人好不了多少。我必须放弃这种生活,我一定要放弃这种生活;上帝在上,要是我再不悔过自新,我就是一个恶徒,一个基督教的罪人,什么国王的儿子都不能使我免除天谴。”如果把福斯塔夫的这些话当了真,那就犯错了;他在这里,其实是在戏仿当时的清教徒说话的口吻,比如把非清教徒的人都称为“坏人”。接下来他的赌咒发誓要改邪归正,也是在戏仿清教徒的口吻。

清教徒是反对看戏这种娱乐的(在莎士比亚死后不久,在席卷全英的清教革命中,清教徒将会关闭全国的剧院),所以当时坐在剧院里看戏的都不会是清教徒。他们听到福斯塔夫对清教徒的种种腔调的戏仿,定会发出阵阵大笑。

莎士比亚既是剧作家又是演员(当时没有专职的导演,他很可能还兼做了导演的工作),什么样的东西会在剧场里起作用,会起什么作用,他都心知肚明。

福斯塔夫不能简单地被概括为一个坏蛋,一个无下限的腐化堕落者,因为他还有说话的无与伦比的风趣,对各种生活乐趣的热爱和对各种官方话语的怀疑与无情的揭露。在思考他是否要为了所谓“荣誉”而去为亨利四世打仗时他说,“荣誉能够替我重装一条腿吗?不。重装一条手臂吗?不。解除一个伤口的痛楚吗?不。那么荣誉一点不懂得外科的医术吗?不懂。什么是荣誉?两个字。”

莎士比亚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的主要人物都不是些简单的、脸谱化的平面人物,而是各有其复杂性、多面性。

《亨利四世》一直是莎士比亚剧作中比较受欢迎的一部,其中重要的原因是福斯塔夫这个人物,他的种种胡闹,是这个剧本的主要吸引力

历史剧在传统的戏剧理论里地位有些尴尬,因为它既非悲剧,也非喜剧。

《亨利四世·第一部》从霍茨波的角度来说,是悲剧;从哈尔亲王的角度来说,是成长剧;从福斯塔夫的角度来说,是喜剧。

《亨利四世·第一部》一直是莎士比亚剧作中较受观众和评论家欢迎的一部,其重要原因,无疑是福斯塔夫这个人物。

因为《亨利四世·第一部》的成功,莎士比亚不久就写了《亨利四世·第二部》。

在《亨利四世·第一部》的开头,国王亨利四世的健康已经不佳,同时反王党还在继续叛乱,为首的是约克大主教。这次领军前去镇压的并非国王或哈尔亲王,而是哈尔的弟弟兰开斯特的约翰。

约翰先是假意答应满足叛乱者的要求,等他们解散军队之后,他就把全部头领都抓了起来处死。这是情节线索之一。

福斯塔夫在野猪头酒店里和一个妓女鬼混,哈尔假扮成酒保去偷听他讲话,却听到福斯塔夫在他背后大说他的坏话,将他描述为“一个浅薄无聊的小子,叫他在伙食房里当当差倒很不错,他一定会把面包切得好好的。”最后哈尔跳出来揭穿了他的两面派行为。

福斯塔夫的种种胡闹,构成了这个剧本的第二条情节线索,应该也是这个剧本的主要吸引力。

听了约翰王子平定叛乱的捷报,国王反而病势转重。哈尔亲王进寝殿去探望,看见亨利四世仿佛已经死去,就把王冠戴在头上出去了。

亨利四世醒来,以为哈尔迫不及待就想做国王,把他召进寝殿痛加责备。哈尔告诉他自己只是试戴一下,自己知道王冠所带来的责任与痛苦。

亨利四世接受了哈尔的解释。他叮嘱哈尔,为了转移国内矛盾,他继任国王后可以把战争导向国外。随后,未能完成远征圣地夙愿的他就驾崩了。这是情节的第三条线索。

哈尔继任为亨利五世。廷臣们以为他会重用福斯塔夫,继续他的放荡生活,可是他做了国王以后就全变了。

他出人意料地继续重用曾把他下狱监禁的大法官。福斯塔夫赶去参加他的加冕礼,以为自己可以鸡犬升天了,没想到国王冷淡地对他说,“我不认识你,老头儿。”

这一幕,被人描述为“令人心碎”。

福斯塔夫,在莎士比亚的时代显然是《亨利四世·第一部》和《亨利四世·第二部》里最受欢迎的人物,以致于在《亨利四世·第二部》的收场白中,还有一名舞者登场致辞,预告说“我们卑微的著者将要把本剧的故事继续演下去,让约翰爵士继续登场,还要贡献你们一位有趣的角色,法国美貌的凯瑟琳公主。”这里说的显然是《亨利五世》。但在《亨利五世》里莎士比亚并未兑现自己的诺言。福斯塔夫在这部剧里并未出场,我们只是听说了他的死讯。他后来在《温莎的风流娘们》里再度出现,但在这出戏里他成了被人捉弄的蠢胖子,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机智与风趣。

《亨利四世·第二部》没有《亨利四世·第一部》那么精彩,主要原因我想是因为《亨利四世·第二部》里有三条情节线索,但这三条线索最后却未能像《亨利四世·第一部》里面的两条线索那样合二为一,所以给人的感觉比较松散。

作者: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教授 谈瀛洲

责任编辑:纪敬(QC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