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资本没办法创作,但艺术家要有底线
青阅读:如今,当代艺术的商业化受到不少批评。您认为艺术创作和资本的关系是怎样的?
徐冰:把资本的能量转化到艺术创作中没有什么不对的。离开资本没有办法创作,就算是我的讲述底层故事的《凤凰》,如果没有资金是不可能实现的。我认为艺术家应该有自己的底线,简单说,就是在到底要艺术还是披着艺术的外衣来挣钱里做出选择。后者不是我要的,但也无可指责。
想成为艺术家得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别人让你游手好闲做自己的艺术?你有什么能拿出来和这个世界交换?我常问自己,别人为什么愿意花钱买我的作品——一堆材料,也许这些材料可以启发别人从新的角度思考问题,想事情,这是我工作的价值,是我为社会服务的部分,也是我能和社会交换的部分。
青阅读:您赞赏齐白石的“工匠之思和民间智慧”,说在他眼里“为大众”和“为市场”是一件事,在您看来这是解决艺术与商业问题的途径吗?
徐冰:英文里有一个词commodification,是商品化的意思。齐白石是国家用他的艺术做了大量的艺术衍生品,脸盆、暖瓶、床单等日用品上都是他的画。齐白石毫无疑问是天才,他的工匠之思与民间智慧让他生来就具有解决“雅俗”的能力,把传统手法与当下生活拉近。
比起他,我们今天做的都是“投降主义”的艺术,但齐白石是一个非常有自主性的人,我觉得他是最有中国态度的画家,他做木匠的经历促成他智力的彻底发展。他的木匠活是他的素描——素描的核心目的不是要画得像什么,而是让一个人从粗糙变得精致。
青阅读:那么艺术家需要从“匠人”做起吗?
徐冰:其实“艺”和“术”是在一起的东西,“匠”是“术”的部分。艺术家的思维是在“术”的过程中展开的。优秀的艺术家不可能离开匠,思想的深刻性是在一个人动手的过程里展现的。艺术随时都在找到一个“度”,而度的把握恰恰需要“术”的积累。
在西方的经历让我对自己的文化更敏感
青阅读:在西方的经历对您而言最大的收获和影响在哪方面?
徐冰:在西方的学习对我最大的影响还是让我对自己的文化更敏感,更有自信。过去一两百年的历史不断否定我们的文化,让我们向西方学习。但西方的自由资本主义单一价值观到现在显示出了问题,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的东西是可以拿来起到补充和矫正作用的。我很清楚,如果说我在西方从事艺术受到什么认可,那一定是我的背景和文化中特有的优质的东西,通过作品带给了艺术圈。所以说,我很珍惜这种文化上的自信。
其实中国人都是崇洋媚外的,包括我自己。我们无时无刻不表现出对西方的羡慕。现在有的评论家很奇怪,常常说一个艺术家的成功是因为使用了中国元素,他们要先替西方审视一下中国的作品。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我也要问:一个中国艺术家不使用中国元素,使用什么元素呢?美国元素、国际元素?什么是国际元素?我们没有必要用西方的眼睛,替西方人来判断自己做的事情吧?
青阅读:您在中央美院授课的感受如何?您和年轻的学生彼此都有收获吗?
徐冰:我觉得我回到美院的作用大概是象征性的,即便我不做什么,可能也会起到一些作用,以前咱们艺术院校的老师不鼓励学生搞实验性的所谓“乱七八糟”的作品,我回来之后就没有什么理由限制学生尝试了。这些年的毕业创作,以每年的“千里之行”作品展为代表,变得很活跃,系和系之间的综合性变得很强,对艺术边界的态度开阔了。
研究年轻人的创作和生活态度其实很有意思。美院办的“CAFAM未来展”鼓励青年人的艺术语言探索与观念推进,去年的题目我们给它命名为“创客”,但后来发现一个问题,年轻人的生活、创作、工作方式很丰富,可是展览的效果却不够有意思。我开始思考,也许不是年轻人的问题,而是由于社会变化的不确定性,“标准的当代艺术”已经没有能力表述这个时代的丰富。艺术真的是一个很旧的系统,很难和当代文明形态成为平行的东西。艺术要求年轻人把有意思的东西转换成艺术品,然后放到美术馆这个古典的系统里,让世界各地的人来看。这个过程恰恰和当代的、发散的方式正相反。这样的认识,算是年轻的艺术家们给我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