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和我说,身体这样,能找到一个男人就不错了,放屁!”
“去北京,总是感觉回家。”新书的后记,她这么写:“诗刊在那里,刘年在那里,出版社在那里,杨晓燕在,范俭在,董路,天琴……这些名字让我心疼,让我短暂依偎,虽然无法预计以后的事情,但是此刻,我想他们了。”
她从北京启程,预计是要对新书做一番宣传,最后回到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她真正意义的家。
那里,还有爸爸,和病重的妈妈。儿子20岁了,毕业之后再不会回去了,娶了媳妇就更不会。
“我也不想去城里,没必要。我爸爸思想很开放,他宠爱我,给我绝对的自由。”
话是这么说,但有时候,她父母——这双纯粹的农村的夫妇,和村里的村民一样,也不理解她,对爱情,对伴侣,对人生,对自由,总之对她脑子里那些与那片麦子地所生长出来的实实在在的粮食截然不同的虚无的看法,对抓不着的那些东西的向往。“我和他们说不通。”
有时候她会很无奈,为什么残疾人想找一个对象那么不容易,“凭什么我身体残疾了,就没有权利找到一份好的爱情呢。”很多人和她说,身体这样,能找到一个男人就不错了,“放屁!村里的人很现实,她们不会站在我的角度想,觉得我是一个残疾人,我前夫是正常人,觉得我的不听话是太叛逆了。”
乡亲们曾建议余秀华和当地的残疾人联系联系,美其名曰“残疾人可以和残疾人有心灵的沟通。”“让我找残疾人,坚!决!不!行!”村里有她认识的残疾朋友,“可以坐下来聊聊天,但实际上一句都聊不到一块儿去。一个都不会加微信。”就更别谈和他们发生一段故事了。
她说自己从来都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人,“我的人生没有什么故事。生活很单薄,就是一个农妇过井底的生活。但是我的想法却和他们不一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是不是我读书读多了?可是我也没读过多少书。奇怪啊。”
单向街的新书首发式上,有女孩念起《我爱你》,说这切实描绘了她向往的爱情:“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想起张爱玲在《流言》里写,“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会往往是第二轮的。”但在余秀华,这个在真正土地上长大的女人身上,仿佛也同样适用。
余秀华笑了,“没有爱情的人,才能写好爱情。我觉得这是一种补偿。”
她自觉自己可怜,但拒绝别人当着她的面可怜她,“凭什么可怜我。你哪个方面比我强,你说出来再可怜我。有人仅仅因为他的身体正常,就觉得自己有资格同情你,可怜你。我X。”
“回北京,就是回家。”余秀华又说了一遍。离开北京之前,余秀华把杨宗纬的《空白格》发到朋友圈,“你在北京,北京是祖国的心脏……”省略号里,不知有多少对这座城市复杂的情绪。她说人生就是一次次遇见又离别的过程。“武汉、成都、昆明,我都见过我的亲人。”
从回家,到回家。路很远。“灵魂何处放?这个倒霉的问题多么矫情,但我的确不知道。我说,人生是一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