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 离婚了,“我很骄傲”

2016-05-28 09:55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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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我成了知心姐姐了。”这是余秀华红了以后,生活里的一大变化。 余秀华: 离婚了,“我很骄傲”

作者: 张玉瑶     

这天,余秀华穿了一条红裙子。

她似乎很爱红色,第一次进京时,就穿了一件红棉袄。当有人问她“你觉得自己现在红不红”的时候,她会揶揄说,我的棉袄很红。

但现在是初夏,穿裙子是为了美。她深蜷在单向街书店的靠窗沙发里,和采访她的记者笑得前仰后合。光线透过落地的玻璃照在她和她的那条红裙子上,一瞬间出现在我脑子里的竟是一个有点儿俗但绝对是褒义的形容词——艳丽。

这次她来,是为了宣传自己的新书《我们爱过又忘记》。这是她的第三部诗集,编入的都是爱情诗。这是策划编辑杨晓燕的主意。杨晓燕原来在广西师大出版社理想国,为余秀华推出了第一部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现在到了新经典,也把作者余秀华带了过来。余秀华大笑说,出这个集子,是因为“杨老师内心很‘风流’”,“她想看到爱情诗,想谈恋爱。”

去年十月,余秀华终于和在一起捆绑了20年的丈夫尹世平离婚了。这让她继“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后又上了头条,但作为事件女主角,她只是觉得“快乐”和“自由”以及一种骄傲。婚姻的失败并不影响她对于情爱的享有和享受,也不影响她写下“我爱你。/我想抱着你/抱你在人世里被销蚀的肉体”这样炽烈的关于爱情的句子。

她是如此简单而直接。赞美和詈骂,痛苦与性,一切都可以淋漓地表达出来。她说话很慢,但思维很快,如锐利的刺,挑开一层层被小心翼翼遮盖起来的伪饰。当她直直地逼视着你的眼睛时,你会忘记那些诸如“脑瘫”、“残疾”、“农妇”之类的标签,而会单纯地意识到,她是一个诗人,一个女人,一个人。

爱情

“渴望得到,就拼命地写”

“我成了知心姐姐了。”这是余秀华红了以后,生活里的一大变化。很多人在微博、微信里给她发私信,真诚地抛来一大串稀奇古怪的情感问题求她解答,把她当成了包治百病的情感顾问。有的小姑娘还会说,余老师,我和我男朋友谈恋爱,能不能请您帮我写首诗送给他?——这样倒没什么不可以,但一些问题太怪,超出她的理解,她不知道怎么作答。

人们都看到,爱情是余秀华最重要的主题。据她自己估算,竟能占到全部诗作的百分之七十。“我渴望得到爱情,就拼命地写爱情,越写越多。”

她渴望得到很多人的爱情。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里,变换着很多个倾诉对象“你”,每个“你”在现实中的所指却并不一样。比如一个叫“阿乐”的人,再比如一个叫“r”的人。“我是个多情又专情的人,喜新不厌旧。”

但多是暗恋。她的爱情总是单向度的,“他们都喜欢我,我性格好。但我一说我爱你的时候,他们都跑掉了。”也有年轻的男孩子读了她的诗后喜欢她,却被她劝回去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他。”这似乎是个适用于全世界所有人的怪圈,本无特别,偏偏她又加了一句:“相互喜欢的,我觉得没意思。”这种难以捉摸的关系,让爱情在她那里似乎成了一个无法求仁得仁的空中之物,但反过来说,或者又是一个特别适合入诗的东西。

那什么样才是有意思的呢?她欣赏情感上的对等和直接。“我喜欢你,我就会直接对你说,嗨,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但你总会说深刻啊,有才华啊,不相干的说一大堆。我只希望你说,我也喜欢你,秀华。”

来北京住宾馆,隔壁的情侣吵了她一夜。她睡不着,就暗自猜想些内容。告诉编辑,编辑说她“想象力太丰富”。余秀华睁大眼睛,有些无辜:“那还能怎么想象!”

离婚

“好快乐,好自由”

余秀华曾说过,自己“喜欢爱情,讨厌婚姻”。这并不是说,爱情和婚姻的关系在她那里绝对背反,只是她感到自己“害怕了”。经历过一次不好的婚姻,她对这种形式有些微词,觉得人被束缚住了,也暂时不打算有下一次婚姻。

去年十月,她终于从法院拿回了自己的离婚判决书。前夫尹世平是在她19岁时到她家当上门女婿的,长年在外打工不着家,两人之间全然没什么感情。结婚没几年她就想离婚,但家人一直不允,担心她将来老无所依。

但余秀华不觉得不离婚好像就“老有所依”了似的。“我就从来没有依附过他。这个老公是依附不起的一个人,他没有条件让你依附。从结婚第一天起,我就是独立的,从来没有依附过谁。”

知乎上有个问题是“在中国离婚有多难”,引起不少人共鸣。提及此,余秀华也抢着肯定:“太他妈难了。”对她来说,父母这关,儿子这关,都极难克服。父亲疼爱她,看她二十年里一直痛苦,说离了算了,但母亲死活不同意,“威胁”她说,“我现在都得了癌症了,你还让我伤心。”这让她为难又沮丧。

还有丈夫这关。丈夫不同意离,说余秀华出名了就想把自己甩了。余秀华找朋友做了很多工作,丈夫最终才答应,但条件却是要一笔所谓“长工费”。虽然要求很不合理,但余秀华还是分了一半钱给他,给他盖了一座房子,让他离婚后有地方住。两部热销的诗集,一笔不低的版税,最终却大大耗费在了离婚这件事情上,她都没能好好改善一下自己和父母的生活。

如余秀华言,她的人格一直是独立的。但若不是因为写诗、出书受到关注,依然是乡间一个默默无闻的农妇,这婚还能离得成吗?她先是脱口而出“会呀”,但旋即又改口说,“不会”。目光也随之凝重了一瞬:“我不能给他钱。他和我离婚了,就没地方去了,不能还住在我家里呀。”她认可了经济独立在这件事中的分量和地位。

幸而掷去金钱,终解脱枷锁。什么感觉?她头略略后仰,长舒一口气,笑:“好快乐啊,好自由啊。”我告诉她网上不少人都支持赞赏她离婚,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拨云见日的开心来:“中国有很多妇女婚姻很痛苦,却不敢离。他们说,看,余秀华那样的人都离婚了,你还等什么,快离吧。我写诗是一件励志的事情,我还要再做一件励志的事情给你们看。我很骄傲。”

关注

“人们通过标签来了解你”

采访余秀华之前,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她的伯乐,《诗刊》编辑刘年曾说:“她的内心,没有高墙、铜锁和狗,甚至连一道篱笆都没有,你可以轻易地就走进去。”但又看到不少媒体说,她总会机智地把你“呛”回去。

诚然。离婚这种敏感的私生活事件,她都不忌惮跟你谈,“没什么抵触和见不得人的”。但她不会像其他一些善于应付媒体的人那样圆滑地说些片儿汤话,而是会紧跟你的思路,抛出些反问来,颇有辩难之势。

她说起一位记者,非让她从和老公吵架的事情上,谈谈男权和女权的问题。“我完全懵了。这是不同的概念好吗?吵架是性格原因,不是男权和女权的事儿,怎么把几个不同的概念搅和在一起,真要命。”

在诗歌趋于小众的背景下,人们关注她,很大程度是将她作为了一个事件,贴上诸多标签。问她是否会感到抗拒,她却直直地看着我问,为什么要抗拒?我说,因为可能会忽视诗歌本身。她慢慢喝了一口水:“这是一个良性循环。人们首先通过这些标签来了解你,希望了解更多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去看你的诗歌,觉得诗歌很好。”困扰很多人的这个问题,被她轻易解决了。梨花体、乌青体等都曾流行一时,却终结于人们最终发现其诗歌的低劣。

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能用诗歌引起关注,她承认自己是幸运的。但她旋即说,“诗歌也很幸运”。这种圈子化的小众文学形式,在这一年多能够重新进入大众视野并带动一股热潮,“都是我的功劳”,“他们应该感谢我”。评论家说了这样那样的话,她有时也看看,但“看不懂”,过后依旧写自己的诗。“我没说过自己的诗写得牛×。我既不是天才,也没有灵感,就是喜欢。”

她红了以后,媒体络绎不绝。打了一段时间交道后,她很快发现,媒体关注的都是“八卦”。没有人和她探讨诗的技巧之类,问来问去,左不过“你这诗是怎么写的啊?”“当时是什么情况啊?”“这里面写的人是谁啊?”之类的花边。虽然媒体让她迅速走红,但她还是审慎地划出了边界,知道什么是能分享的,而什么不能。不过她倒是挺喜欢和粉丝们面对面交流,称之为“调戏”。

她也对社交媒体保持某种程度的警惕——“朋友圈里有太多人云亦云了”。譬如说起去年的三里屯优衣库事件,“扯淡呐,这个事有什么值得转发的,无聊。在优衣库睡一觉,怎么碍着他们了?关他们什么事儿啊?都觉得自己是道德君子,屁。谁比谁干净啊,天下老鸹一般黑。”

生活

“是一个接一个的细节”

这一年,余秀华来北京来得频繁。她在后记里写,“总感觉是回家,诗刊在那里,刘年在那里,出版社在那里,杨晓燕在,范俭在,董路,天琴……”

北京有雾霾,她不喜欢,但又笑道,“我来这里的时候,雾霾都会消散。雾霾怕我。”听起来明媚,然而她明白,在北京到底不是生活,是出差。很多人问她成名后生活有什么改变,她不知怎么回答。“生活是什么,是一个接一个的细节。我参加的那些活动、节目怎么能叫生活?”

在后记里,她把自己真正生活的地方——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写得很美,施以一层古典的审美色彩,“茶花怒放,猫步轻盈”,“有人自远方来,叩我柴扉,许我桃花”。像是锻造过的语言,但余秀华说,它们只是自然而然就涌现在了纸面上。

写诗这件事情,和她外在的生活状态没有多少关系。她开了微信公号“余秀华诗歌”,把自己的诗作贴上去。关注的有五千多人,不算多,但阅读率不低,能有百分之七八十。公号不是每天都更新,是因为她怕自己天天写惹人烦。“其实要是我自己,每天能写好多。”也没开通打赏功能,因为觉得让人给诗打赏“不好意思”。“什么时候能刷刷刷地写出好文章,才让人打赏。”

她觉得,写诗对自己来说实在“太容易”,没有什么挑战性,每天像是在“虚度光阴”,但自己本质上又是简单的人,即便羡慕像唐家三少那种日更八千的网络写手,却做不到。“太累了,搞不了。我打字很慢,每分钟只能打六十个字,还要思考,每天只能写几百字一千字。”

所以还是写诗。各方面都简省的文体。

省下来的时间做什么呢?“时间太好过。”她描述了一天的生活:早上起来,吃过早饭,躺在床上,看看微信,玩玩游戏,半天过去了。然后吃午饭。又看看微信,玩玩游戏,半天又过去了。这种随着日头偏移的生活和以前不写诗的时候差别并不大,只是那时,她挨过时间的方法是做家务、看下棋、看院子里的动物摇摇晃晃地打架。

她眼下还住在自己的小院里,养着下蛋的鸡、抓老鼠的猫、看家的狗。家乡搞新农村建设,给他们盖新房子,她打算等盖好了就搬进去。尽管现在有些钱了,但她并没想过搬到城里住。“城里不好,人太多,烦。”

责任编辑:王双(QJ0015)  作者: 张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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