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郎都是偶像型演员
相姑行可追溯到明代,跟男演女的昆曲旦角及豢养优伶成风有关,也与官员不得狎妓的禁令相关。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曾说:“明代虽有教坊,而禁士大夫涉足,亦不得狎妓,然独未云禁招优。达官名士以规避禁令,每呼伶人侑酒,使歌舞谈笑;有文名者,又揄扬赞叹,往往如狂酲,其流行于是日盛。清初,伶人之焰始稍衰,后复炽,渐乃愈益猥劣,称为‘像姑’流品比乎娼女矣。”
清代欣赏相姑表演绝对不能与当代泰国“人妖”表演相提并论,中国的歌郎完全是以写意形式表演,利用古雅的戏曲艺术用以假代假表演来反映本真,此种审美是东方中国一种无以言表的独特文化方式。
在《梦华琐簿》中是这样描写歌郎们如何演戏的:“戏园分楼上、楼下。楼上最近临戏台者,左右各以屏风隔为三四间,曰官座,豪客所聚集也。官座以下场门第二座为最贵……”另开戏之前,戏园有“站条子”或称“站台”的恶习。主要男旦扮好戏装站立台口,让“老斗”即嫖客品头论足。一旦在台上看到相识的“老斗”,他们就会眉眼传情,作姿作态,且还会直接下台前去侍候。当时在演出安排上,流行由主演男旦演“压轴儿”,之后的“大轴儿”在大戏将散之际,男旦换装完毕与“老斗”登车,去附近酒楼或下处“销魂”去了。
虽然此段对老斗们以及歌郎们有些风气上的批评,但可见“站条子”的传统习惯由来已久。这种站台的程式化要求在金元时代的勾栏中就曾出现,不过那时都是以姿色取悦于人的女伶表演。此种站台在旧京梨园行中称之为“站堂”,相姑们多数在心理上希望被有大钱的“老斗”选中,他们还会觉得是自己生意上的荣幸,堂子的老板以及班主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而后,相姑因有人捧就会发迹成为“明星”,在此基础上还会有更大的“老斗”摆阔攀比,而明星既然造就何愁日后没有金银享受。可见,旧时听戏捧角与当今欣赏偶像型演员一样,大凡是粉丝必定要花钱,不过是色艺双全的欣赏习惯。
民国初年的小说家穆儒丐先生这样描述:“当日北京花界,实无今日之盛。席面上的应酬,全赖像姑活动,写张条子,一招即至,佐酒侑觞,备极旖旎,然不能久坐,旋即他往。像姑每出,必随健仆一,手握山胡桃,稜稜作响。像姑入席,健仆鹄立室外,时间长短,一听仆命。仆以为时至,则故使胡桃发声,像姑闻其声,立即起席。”
通过以上资料可看出,相姑作为偶像型演员被叫条子侑酒有很严格的礼仪规范,这亦是艺术化的色情生意罢了。如果能到堂子里成为熟客那还需老斗们努力投资,而那种“花酒”就不是一般听戏的小花销啦……
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繁衍子嗣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大事,以儒家教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做支点,几乎没有一个相姑不结婚生子。这与当今社会里同性恋现象有所不同。此行业既能养家又能从事艺术,他们在文化上也并没有自卑心理。
那时,培养相姑要从年龄上有界定,一般是招收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立下关书契约,入籍后就要由师父监护一切。一般待到年满十八岁或生理发育完全时,就要脱籍成婚,去经营长久职业了。因是学唱戏的旦角出身,自然是轻车熟路。还有就要改唱适合自己的家门行当,实在没有天赋的就做跟包或检场、衣箱等差事,另外还可以学习文武场面做演奏员。早年,有些京剧名艺人的名字与表演行当极不相符,大概多是自幼在相姑堂子学艺的缘故,如汪桂芬也是相姑堂子侑酒歌郎出身,脱籍后唱老生仍沿用“桂芬”这个富有女性含义的名讳,如此范例不胜枚举……
私寓堂子的废止之时
清末到改民国后的西化治国观念随之而来,官员们也多是外来的没有此种文化根基,欣赏异性娼妓在八大胡同盛行成顺理成章之势。
清末,有一位以表演见长专门演唱粉戏著称的名旦田际云,他也原是常用很风骚的表情打动众多“老斗”,原来艺名为“想九霄”,后改名为“响九箫”,最后随性改为“响九霄”,曾在京城素有声望。此人在“百日维新”时与进步人士素有交往,后来掌握京城梨园行会精忠庙实际工作,“辛亥之变”后,他积极追随时局支持新政,想借此机会将一些毁辱梨园的事儿革除,故曾经两次上报北京外城巡警总厅请求废止私寓,最后一次是民国元年四月十五日递呈于北京外城巡警总厅,查禁前门外韩家潭一带私寓,优童令其安心唱戏或另谋它业。
后经外城巡警总厅例会研讨,终于在二十日发布告示:“外城巡警总厅为出示严禁事:照得韩家潭、外廊营等处诸堂寓,往往有以戏为名,引诱良家幼子,饰其色相,授以声歌。其初由墨客骚人偶作文会宴游之地,沿流既久,遂为纳污藏垢之场。积习相仍,酿成一京师特别之风俗,玷污全国,贻笑外邦。名曰“像姑”,实乖人道。须知改良社会,戏曲之鼓吹有功;操业优伶,于国民之资格无损。若必以媚人为生活,效私倡之行为,则人格之卑,乃达极点。现当共和民国初立之际,旧染污俗,允宜咸与维新。本厅有整齐风俗、保障人权之责,断不容此种颓风尚现于首善国都之地。为此出示严禁,仰即痛改前非,各谋正业,尊重完全之人格,同为高尚之国民。自示之后,如再阳奉阴违,典买幼龄子弟,私开堂寓者,国律具在,本厅不能为尔等宽也。切切特示,右谕通知。”
此后,有些刚从相姑堂子出身搭班唱戏的旦角备受歧视,有些开设相姑堂子的生意人对“响九霄”有怨言。不过那时的法令不过一纸空文。有些人明着不做了,却在暗地里依然应酬交往达官贵人们。表面上不用索取什么费用,童伶旦角却照样被文人墨客的老斗们包养,甚至为心爱的歌郎们买房子、组班子,请老师在艺术上加工提高使其在戏业上发迹。
此时的梨园行中还有个俗语,叫做“十旦九不清”,可见此种好男风的习惯一时很难改变。随着时代变迁,早期政客及遗老仕宦们的离去,新的权贵们对玩乐习惯有变,这与民国初年执政者多是行伍出身的军阀有关,再有北京曾被日伪统治民不聊生。此时的人多是崇尚洋派艺术,京剧依靠女伶演唱《大劈棺》、《纺棉花》的新时代到来,几乎从政客到大学生以及商人们,无不欣赏此类艺术,而电影、流行歌曲等行业也是女演员盛行,相姑堂子行业即便是犹如暗娼经营也不可能复活啦!
作者张卫东简介:
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戏曲民俗研究者、北京大学国学社
导师及多所大学兼职教授 著有《赏花有时 度曲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