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姐刚知道众筹结果,她说‘太好了’。”刘禹扬看了一眼微博私信,抬起头,面色愉悦。
3月25日晚,他们俩发起的一项众筹成功了。210位支持者,15766元,圆5名云南个旧“艾二代”的摄影梦。把相机交给孩子,教给孩子,是这场众筹的主题。
2015年11月,90后自由摄影师刘禹扬为拍摄“有色金属资源和城市人关系”专题,来到云南个旧——全国最大的锡矿所在地,也称“锡都”。个旧的命运血液里除了翻滚矿产资源带来的城市盛衰,同时伴随着艾滋病阴霾的长期裹挟。在“工人村”,吸毒和性交易使患者贫困潦倒,勉强度日,甚至一些人死后都无人收尸。
深秋午后,刘禹扬在个旧的小饭馆见到曼姐,“苦草工作室”创始人。“苦草工作室”服务对象是性工作者中的艾滋病患者,具体服务包括知识培训、紧急救助、阳性预防、医院护理、临终关怀、后事料理等,并关爱艾滋病患者的子女,他们称之为“艾二代”。
交谈中,两人碰出一个念头:送孩子一台相机,留下属于自己的生活回忆。他们相信,这比财物更有价值。“让他们学会接纳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并与更多人保持正常的社会交流,从而让他们建立自己的身份认同,并产生自信,继而建立健康的社会人格。”在摄影师手记中,刘禹扬写下这段话。
大学毕业不到两年,24岁的刘禹扬一直穿梭于“摄影记者”和“自由摄影师”两个身份。期间先后获得马格南基金会Human Rights摄影奖学金、Abigail Cohen纪实摄影奖、Ian Parry摄影奖学金等。坐在我面前,刘禹扬却显得不够“自信”。他拒绝那些宏大意义的措辞,爱吐槽自己的“缺点”,比如“懒”、“不专业”、拖延症、害怕和陌生人聊天……哪怕问起计划,他只会小心地说一句:“至少明天还在拍照吧。”
如今,刘禹扬选择完全自由创作。频繁远行漂泊,四处安营扎寨,做的事倒从没变过。他只想拍好照片,致力于当一名纪实摄影师,记录可能被忽视的普通人和角落。
83岁的老太太林妹正在给全家人做晚饭,他们一天大约吃两个菜。这个五口之家住在肇庆禄步镇上。除了老太太林妹,林妹的女儿龙小玲和两个孙女小月和小咏都是精神类疾病的患者,而女婿阿葵在邻居的口中也是“有问题”的。
纪实摄影有用吗?能影响多少是多少
我初次见到刘禹扬,是在华东师范大学的一次历史系师生聚餐。他是2010级历史系学生,校摄影协会主力成员。大多数外系外校人因人人网而知道他,从旖旎的校园风光到冷峻的城市记录,一张张照片,构建起读者对摄影师的想象。
忠实读者之一、校友张晓艺已忘记了认识刘禹扬的缘由,脑海里的记忆停留在“摄影”、“历史系”、“四川人”——这些关键词构成了最初的他。“走在校园里,有时会看到一个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冬日里会戴顶帽子)、骑着自行车的他,很简单、很平凡,但是眼神却很坚定。”
在张晓艺印象中,还有“厉害”二字。起初,“厉害”指当时刘禹扬的头衔——新华社签约记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厉害’赋予了更深层含义,慢慢了解他在成都七中就开始摄影,从最初的生活捕捉变成后来社会肌理的触摸,他的镜头视野变得更宽广、更深邃。”当有师姐想拍关于华师学生群体的片子,张晓艺第一反应就是推荐刘禹扬,“没有理由”地相信他能做到,即使是以一个“远观者”身份去了解他。
不过最令她记忆深刻的一桩事:刘禹扬拍学校风景,制成明信片摆摊售卖,收入用于公益。
“不拍点有意思的东西,对不起相机。”读书时,刘禹扬在人人网上发过一条状态。他的镜头对准“沪郊人的生活”、镇上的化工厂、城市化进程中的故乡资阳……他关心人和城之间发生的微妙关系。
那些校园摄影爱好者,毕业后或当业余调味,或投奔商业写真,而刘禹扬扎入纪实摄影。“写真需要你自己去构建所有元素,我不擅长这件事。我擅长的是到一个地方,观察,然后拍下来。”
刘禹扬曾在广州媒体担任摄影记者。有一天,他收到来自广东某县城慢性病防治工作中心的宣传稿,关于该中心如何帮助精神疾病患者。这篇稿激起了他的拍摄欲望,去关注这个被隐没的社会群体。刘禹扬联系上广东省的六户精神疾病患者家庭,取得同意后进行拍摄。
每户人家拍摄两三天,甚至住在家中。不为感性地刻意“拍惨”,而是真实展现他们所处的家庭关系。
在这组《精神病患者家庭》照片中,有一幅画面,是广东肇庆的一户家庭,12岁的妹妹正亲吻奶奶林妹,姐姐站着对镜头微笑。根据刘禹扬回忆文章,83岁的林妹一个人照顾家里的4位精神疾病患者,独自负责所有人的饮食起居。“在这种没有尽头、没有希望的疾病纠缠下,她号啕大哭道:‘我死了以后,他们怎么办?’”
还有一张,9岁的男孩将食盒高高举过头顶,以防被猪吃掉。而他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缩在角落里吃饭。
在一家拍摄完,刘禹扬通过腾讯公益平台为那家孩子募集了4000元。
记录精神病患者及家庭的照片,让他获得了Ian Parry摄影奖学金。现在再聊起这组照片,他觉得不够满意,“患者和家庭的关系体现得不明确”。
拍摄这种新闻久了,内心会压抑。刘禹扬忽然说。
“有时候会有无力感。一开始常问自己,做纪实摄影有用吗?后来想,你不去做就会少一个人,你做了就多一个人去做。摄影师不用特别考虑是否能改变政策、这个世界。能影响到多少人是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