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元的红包,被她从出租车上扔出来
20年过去,我和史导演没有什么太深的接触,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听说你有一个本子写得不错?”她怎么会知道的?“你不是申请了文化发展基金会剧本扶持项目吗?我们严明邦(她先生)是评委,他回家说的。”“谢谢!”“什么谢谢,你给我看看。”
一时语塞,现在还有谁会花时间帮人看剧本啊。我突然明白,原来无论是此刻还是将来,有人是可以保持自己品质的。她对人还是那么直接、真诚、善意。她的善良对于我,几乎像一本字典,我可以在那里慢慢翻阅,慢慢解读到她的意义。
写到这里,突然接到电视台朋友的电话,对方说:“我想做她一个节目,你能被采访吗?”我说,史导演希望低调啊。可是,电视台的朋友伤心地说,她帮助过我!我不知道,她帮助过多少人,找到我说起史导演的人,第一句话就是“她帮助过我”。
我写下这篇文章,是想对史导演的那些词汇,做一些注解,不要求人们依样画葫芦,可是我希望有些东西,是可以在日积月累里,最终构成一个气质,给我们一份参照。
看完剧本,我们在咖啡厅里见面,她认真地跟我说:“你里面写的民工孩子,捡到钱送还失主,你注意了,不要写成一桩好人好事。这么多的钱,你要让人相信他为什么会还回去,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不是写了一场戏,他们半夜全家都沉默了?”“这是民工的状态吗?他们不是知识分子,没有那么多沉默。”
她一语击中我的要害,这是支撑整个故事的核心,我不了解民工。真的一棒把我砸醒。我说:“我明白了,我一定要把它改好!”于是,最终成为现在《我坚强的小船》里的戏剧冲突。是人物成立,最后这个情节才合理了。
戏,开拍了,我们资金有限。
我们找秦怡老师演奶奶,可是谁和秦怡老师做邻居?陪她打麻将?我第一想到了史导演,她没有商量就答应了。我又去找了于本正导演,他也答应了,可是立刻又来电话反悔,说:“我家太太不同意,说我不能给人家是一个打麻将的形象。”“这是拍电影啊!”“就是拍电影,不能这样,以后有别的戏再来找我吧。”
真怕于导演不来,史导演也会拒绝,可是我们第二天就要开拍了,再要找人实在是困难啊。我让制片给史导演打电话,我想给自己留点余地,没有想到史导演说:“我这里没有问题。”
可是,给她多少酬金呢?她有三天的戏呢。这次,制片要我自己去谈,我结结巴巴地说:“史导演,我们的资金……”话没有说完,就被她呛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我们只能给你……” “不要跟我来谈钱的事情,我是来帮忙的,我不要钱。”我和制片心里都踏实了很多,可是制片说:“开口的群众演员都要给钱500元一天,她那么一个大导演,我们就意思意思给个一天一千吧。”我同意了。
当三天的戏完成以后,制片给史导演拦下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家,然后赶紧把那三千元的红包塞在她的口袋里。史导演火气很大地瞪了制片一眼。出租车启动了,突然车窗被摇了下来,只看见从窗户里飞出一只红包,然后它傻傻愣愣地被甩在马路正中,我们站在那里都惊着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其实我们支付得相当有限,可是她的做派,我似乎要用放大镜在字典里寻找,她真实得让我无法解释,在一个人人都在谈钱的时代里,她不搭理我们这些小市民,她对我说:好好拍戏!
2014年的夏天,我家钟点工突然脑溢血中风,我原本只想拿出几千块钱帮助她手术。可是突然听说,她因为丈夫生肝癌去世,背了一屁股的债,所以拼命打工挣钱倒下了;送进医院抢救手术后,头上的线还没有拆掉,已经从重症病房送到普通病房;进了普通病房,又突然通知她出院。
保姆家的人急得来找我想办法,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突然想到史导演认识一些医生,立刻给她打电话,希望她帮助。史导演说:“我也不认识人啊,现在是她账户上没有钱了吗?你在家门口的路口等我,我马上过来。”很快,史导演打着的来了,她拿着一万块钱拍在我手上,说:“先把钱打进去,然后,我们找医生去。”
我们俩拿着小凳子等在医生办公室,医生一直手术没有下来。那一刻我看见史导演非常疲惫,她有点支撑不住,她说:“我们给医生留个信,然后回家再继续联系人。”我照她说的做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她已经生病了。但是,史导演的钱给我一个提醒,于是我向朋友伸出双手,大家都开始捐助,不仅为保姆交付了手术费,而且交付了全部的康复费用。保姆在最佳时间进行了治疗,终于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