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学生中星光熠熠,人们更关注苏民的教师身份;因为儿子为人为艺克己自律,人们更关注苏民的家庭与家风,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再没有一个人拥有如他一样的多重身份——演员、导演、老师、领导,而世人的焦点也早已跳脱舞台。
当这位用自身生命丈量了人生厚度的九旬老人离世10天后,9月6日,其至亲、旧友与学生济济一堂,同忆其穷究天下、独立思考的品格,有激赏,亦有娓娓道来。
听到一声“要顶住” 平静的苏民夫人哭了
一张儿子濮存昕为父亲拍摄的照片铺设在背景板上,一旁的小型生平展中很多照片连夫人贾铨之前都未曾得见,当与苏民相守65年的伴侣坐着轮椅步入会场时,悲伤的神情瞬间夺走了其往日的神采。
在听到一旁的老友大声告诉她“要顶住”时,贾铨痛哭失声,“剧院我陪苏民来了几十年,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的形式来。”苏民先生去世当天一直很平静的夫人贾铨,只是将相守多年的老伴送至电梯口时,才颇为动情地说了句:“这是他最后一次坐这部电梯了……”
静静聆听了每一个人的发言后,贾铨称自己从中感受到了温暖,也更懂得了苏民。“剧院60周年院庆时,苏民为《我在北京人艺》一书写了篇感恩的文章,他对剧院的感情我从文字中感同身受。”她用“苏民的人生很精彩,也很圆满”来表达内心的感受。
人艺院长任鸣则将坦荡无私、光明磊落、鞠躬尽瘁这样的词汇赋予苏民先生。苏民慧眼识珠、手把手教授并看其成长的人艺85学员班,以及中戏人艺87班及04班的学生,也悉数到场。87班的徐帆脸贴脸安慰师娘,并表示,“只要您需要,什么时候我都在。”特别是以往只有在《哗变》中才可一见的85班“五虎将”(冯远征、吴刚、丁志诚、王刚、高冬平)也悉数聚齐,五人一起将师娘送至车上,目送她离去。
蓝天野拜托后辈担当传承 朱旭羡慕老友走得安详
74年的交情,蓝天野与苏民的友情从舞台延伸至生活,蓝天野不仅是濮存昕的伯乐,就连尽心照顾苏民5年之久的阿姨小李,也都是蓝天野为其介绍的。
一个学校、一个文工团、一个剧院,蓝天野称两人有过坎坷,也创造过辉煌,但苏民去世后,蓝天野却越来越觉得对他了解不够,“我们常说如何将人艺的精神传承下去,苏民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无论作品还是学生,都成为今天人艺的顶梁柱。苏民走了,现在还有人在为人艺操心吗?为人艺出谋划策、身体力行吗?我们常常想是否再办一个学员班,解决人艺演员年龄的断档。我是做不到了,不仅力不从心,戏剧理念也滞后了。但苏民的学生现在都已经成熟,有责任去担当,希望有人能扛起这件事,拜托!”
身形消瘦的朱旭讲起话来已有些力不从心,但谈起老友却颇有兴致。“我常常想,自己在外面得的奖其实这点本事都是在人艺学的,我从苏民身上就学到了很多。那时有个戏叫《麦收之前》,那是我第一次演老头,就跟苏民学贴胡子,他做任何事都规整极了,贴之前把毛线捋得特别好,然后从后往前,边剪边贴。还有就是我们那时写演员日记,写到最后一栏时,三个字写不下,两个字又富余,苏民就告诉我,写到最后两个字时要把间距拉大,这样就会工整好看。前不久,苏民还给我写了一首七言八句,几乎把我一生演的戏都镶嵌在内了。”
朱旭毫不讳言自己对苏民的羡慕,更对多年前的笑谈印象深刻:“当年我们排《红色火车头》时,苏民是总导演办公室副主任,带着我们去火车站体验生活,跟列车长说给我们开一个卧铺看看,结果列车长把介绍信上的总导演办公室副主任看成了总导弹办公室副主任,很紧张地一直站在门口盯着我们。听说他是睡梦中安详地走的,我也想如此。”
后辈导演还原导演苏民:排练场不点名批评儿子
晚生后辈口中的恩师虽都是点点小事,但却足已描摹出而今硕果仅存的儒士先生的轮廓。表演艺术家李雪健未曾亲身受教于苏民,但却自称是先生院外的弟子:“当年我在空政学员班的两位老师都是苏民先生的学生,今天我就是来用心听,用眼睛看,体会先生的做人作艺。如何体验孝心,当一个孝子,是要用行动去做的,希望自己能把先生做人作艺的传统传承下去。”
而2015年以副导演的身份同苏民一道复排保留剧目《蔡文姬》、《李白》和《天之骄子》的导演唐烨,则用一连串小细节还原了苏民。“虽然《蔡文姬》我们在舞美、音乐等方面都做了很大调整,但苏民老师坚持是复排而不是重排,导演永远是焦菊隐先生。在排练场,他嘱演员要看《资治通鉴》,甚至具体到页码。2007年复排《蔡文姬》,苏民老师因身体原因没有参与太多的工作,于是他给剧院写信,要求把我的名字跟他放在一起,而不仅仅是副导演。2011年再排《蔡文姬》,他看过联排后,夸赞了饰演蔡文姬的于明加,但同时又批评某些演员都联排了还错词、忘词。其实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濮哥,我赶忙上去解释,那段时间,濮哥上午排《蔡文姬》、下午排《原野》,晚上还要演《窝头会馆》,非常辛苦。但苏民老师说,无论什么原因,演员熟记台词是本分。”
在唐烨看来,苏民老师没有在课堂上教过自己,但每天每刻又都在为她上课。“一次我们请苏民老师作为导演上台谢幕,但他说导演就应该躲在演员身后,坚持不上台;去年底他来看《蔡文姬》时问我是否愿意与他一道将《虎符》再次搬上舞台,这些嘱咐我都会一直记得。”
85学员班的冯远征眼中的老师有着宽广的胸怀与大家风范。“1986年,剧院请来西柏林剧院的教授为大家讲授格洛托夫斯基的表演方法,当时刚好是苏民老师带我们进行片段训练,教授走后,他又延续了一段时间这一训练方法,让我们自己去感悟。要知道,在那之前我们接触的就只是斯坦尼体系,足见苏民老师对新事物的态度。”
儿子心中的骄傲 后辈眼中的忘年交
一直为母亲举着话筒的濮存昕依旧如常外表如水、内心如山,但内心的澎湃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以往人艺老艺术家的追思追悼会大多由他主持,而这一次坐在正中的他娓娓道来的却是自己的父亲。
前天刚刚送走父亲,昨天又看到与其交往一辈子的老友都来了,他称“一切都圆满”:“今天下午我要开始排《洋麻将》了,脑子就走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这个排练场是我父亲最熟悉的地方,这里也是人艺的原动力。因为有这么多的前辈在,剧院就有这口气。我们这些人很多的学习和教养都是在这里领受的,所以这里是课堂。大家的回忆让我觉得父亲不只是我们家庭的,更是我们大家的,我很替他骄傲。”
于是,在“忘年交”、著名编剧郭启宏心中,他是相知相得的伙伴,可以忘掉年龄政见的交往;在郭沫若女儿郭平英的记忆中,在那个崇尚高大上的年代,他以生动地塑造中间人物或是小人物的胸襟展现了一种人性之美;他是徐帆即便因观念不同常常气他,却愿意天天为他家送饭的恩师;他是吴刚眼中有着自成一格教学体系、所教学生成活率极高的教育家,又是能与学生一起抽烟、一道排戏的“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