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牌坊》:大时代下的小民“有得选”吗

2016-01-12 09:36 北京青年报

打印 放大 缩小

来源标题:大时代下的小民“有得选”吗

面对朝廷官府,老板蒯鹤年和他的营造厂归根结底没得选择。而一个腐朽软弱的政府造下罪孽,终归要由包括茂兴营造行厂在内的中国百姓承担,也属定律。

对于历史,从来就会有不同的观察和阐释,比如刘进元编剧、杨立新导演的话剧《牌坊》中涉及的历史。说到的克林德牌坊,正史叫克林德碑,百度词条的记载有上千字:先是1900年5月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7月清政府与八国列强战败议和,下令修建纪念克林德“为国捐躯,令名美誉”的克林德碑;接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1918年11月,兴奋的中国人拆毁象征耻辱的克林德碑,改为“公理战胜”碑,迁移至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最后便是1953年,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为表彰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的贡献,决定将“公理战胜”碑改为“保卫和平”碑。

克林德碑的变迁,可以说浓缩了中国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世事更迭。若是以这样的历史角度为线索,想来也是艺术创作不错的选择。不过刘进元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对于老北京的历史变迁及其风土人情自然是情有独钟,他写《牌坊》,切入角度的别出心裁就顺理成章。《牌坊》截取的,是清政府下令修建克林德碑,京城八大柜四小柜之首的茂兴营造厂是欣然“奉旨”,还是拒不修建,端给观众的,就是一个关乎营造厂生死存亡的尖锐矛盾。《牌坊》以此切入历史,组织戏剧冲突,层层推进的剧情所展现的,便是大世道下普通民众的曲折人心。由此看来,从艺术的角度将历史转换为人生,始终着眼于人,致力于对人的性格、情感及命运的刻画,一部好的戏剧就先自有了几分胜算。

让茂兴营造厂拒绝接受修建任务,是不切实际的奢想。且不说它多年承接清廷的营造差事,即使是“官工修建,三成到工”,那区区三成也已成就了它的百年辉煌;也不说拒绝就意味着“抗旨”,结果不仅营造厂当即关张,而且要人头落地,满门抄斩。即以克林德碑承载的历史重负与民族大义论,让当时的营造厂的工匠有我们今天的认识高度,也属苛求。就算是认识到了,深明大义,又能如何?面对朝廷官府,老板蒯鹤年和他的营造厂归根结底没得选。而一个腐朽软弱的政府造下罪孽,终归要由包括茂兴营造行厂在内的中国百姓承担,也属定律。《牌坊》大幕甫一拉开,工部郎中仲琪被两个德国兵“押解”,进入蒯鹤年的宅子,弥漫而来的,就必是这种无奈夹杂着抗争的氛围:觉得无奈却不由得想抗争,越抗争便越觉得无奈,这些成为戏剧矛盾一步步推进的情节动力。

在《牌坊》中,仲琪官府中人的八面玲珑却蛮横霸道,耿明礼一辈子浸淫营造的执拗与骨子里的褊狭,蒯老太太久经历练终归难脱妇人见识,三格格单纯不吝的满人千金气派,王淑贞家仇夹以国恨不得排遣的偏执……一应人等均依照性格的逻辑,在剧情演进中渐次展开。连着墨不多的大夫,三两句台词,也都入木三分。刻画与表现人物性格,从来是北京人艺的强项,以少少许胜多多许,而少少许的细微处随着剧情,最终酝酿发酵成丰厚。

当然,全剧最为用力的,是中心人物蒯鹤年。事实上,作为说了算的“一把手”,蒯鹤年置身于事件核心,是矛盾冲突的焦点人物。他当然首先是个生意人,牌坊修与不修的利害,于他而言应是洞然于胸;但他又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一个满清的子民,民族大义对他既意味着家族企业的口碑,也关乎朝廷的颜面。如果说,仲琪关于风水的那番话不过只是一种游说,那么,皇上御笔亲书“正气浩荡”四个大字,则成为他心目中的牌坊最紧要的一道风景——当然,他也时不时把它作为重要理由,说服另一个不断怀疑动摇的自己。于是剧情的发展暗埋下了两个阶段:开始,所有知道牌坊底细的,不管态度如何,都瞒着蒯鹤年一个人;很快,陷在内外交困中的他,不动声色地瞒起了所有人,点水不漏实施了他的计划,从而上演了石破天惊般的一幕——他以自己的命,做了最后一搏,不仅解开了牌坊这个几乎无解的结,而且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中国人的性格底色。蒯鹤年饮下毒酒后的大段独白,不由得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的话:“我们自古以来 ,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于是,《牌坊》全剧所沉浸的无奈中抗争的氛围,就这样最终成就了英雄主义般的家国情怀。因为这一情怀,围绕克林德碑展开的那段历史,也就呈现出别一种面目——充满屈辱,但也不乏慷慨激烈。不夸张地说,倘若放宽历史的视野,正是有这样的情怀,才使得中国历史数千年历尽千波万劫,终归要不屈不挠走向今天。而这,才是中国历史不变的真面目。摄影/李春光

责任编辑:梁祎(QC0007)  作者:何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