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中国(2)

2017-07-06 16:27 千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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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卡

历史有时会做出自身的安排,当公司需要方向的时候,就有了方向,比如需要核心技术与竞争力,需要重要技术基石“联想汉卡”—倪光南出现了,而且出现得那样“历史”。倪光南后来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和张祖祥从1962年在119机一起倒班工作时就是亲密无间的战友了;和柳传志曾是1974年至1975年“五七干校”的同学,又同在一个研究室。王树和原在研究所业务处工作,是倪光南的老上级,所以彼此之间都能充分信任。

柳传志与倪光南最初并不熟悉,1974年到“五七干校”劳动时他们两个住同一房间才熟悉起来。劳动之余谈起现实感悟,迷惘人生,两人许多看法一致,颇有共同语言,劳动之余的关系也比在北京的研究室亲密许多。倪光南身体不太好,时有发烧,体力很差,但发烧39度照样坚持打场,吃东西时苍蝇在旁边嗡嗡叫也满不在乎,那时起柳传志就觉得倪光南和自己一样是能吃苦的人,倪光南也不加掩饰地表示出了对柳传志许多方面的欣赏。比如柳传志讲故事的能力就让倪光南折服,有一天晚上,熄了灯,大家躺在床上,柳传志给大家讲电影《基督山恩仇记》。倪光南读过大仲马的这部名著,对故事情节了然于胸,本不会对电影故事有什么兴趣。但柳传志将整个电影讲得绘声绘色,将近两个钟头倪光南听得津津有味,对柳传志的文学功底和表达能力佩服不已。

柳传志听说倪光南记忆力好,能够背得出麦克斯韦方程—那可是无线电基础里的一个基本公式,非常长,长得令人生畏。有一次柳传志和几个人想考一考倪光南,便假装不会这个方程,特谦虚又有点使坏地向倪光南请教:“我说老倪,你能写出麦克斯韦方程吗?”“干吗?”倪光南警惕地看着柳传志,柳传志使劲忍住笑,“你能不能写一下,我实在记不清了。”倪光南当即提笔写起来,除了前面常数项没写,剩下的全部都写了出来,一丁点儿差错也没有。柳传志一下服了,觉得此人可畏。从倪光南身上,柳传志看到自己的差距,无论如何自己没有倪光南的记忆力。记忆力强是一种才华,不能不相信这点。

而事实上,1985年的倪光南和1984年的柳传志一个样,内心也有一种怀才不遇、有劲使不出来的憋闷感。作为一个在计算机领域造诣相当深厚的研究人员,倪光南取得过很多科研成果,一项研究完成了,很高兴,接下来写个报告,交给领导,领导看了以后再把成果报告给上一级领导,直到上报给国家。国家就给倪光南发个奖,但是奖发完了,却没人把这些成果应用于实践生产,然后这些成果就被锁进保险柜里,像“坐监”一样。自己的成果坐监,自己也像坐监一样,日久天长不知道坐了多少年了。

不过,如果下海就是卖电子表,蹬三轮,倒小商品—倪光南也决不会干这种事,这是倪光南的不同。柳传志可以干,彩电被骗之后,除了违法,没什么柳传志不能干的,这是柳传志与倪光南的区别。不过公司有了第一桶金之后不用卖电子表了,不用倒小商品了,当然蹬三轮还是免不了,人力三轮车是那时中关村下海科技人员的主要运输工具,这点和当年天桥的板儿爷没差别。不过有别人蹬不会让倪光南蹬的,倪光南要来公司那可是个宝,会把他“供”起来。而且现在公司这第一桶金还是有些技术含量的,是和电脑打交道,此时迎请倪光南,包括他手里的最新研究成果—汉卡,是时候了。

那时在国外个人计算机已有10年历史,比尔·盖茨提出的“让每一个办公桌,每一个家庭都摆上电脑”在美国已成现实。爱德华·罗伯茨开创了全世界第一家“螺丝刀公司”,把微处理芯片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装进一个金属盒子,电脑组装业的时代便开始了。在中国,至1984年已有11万台个人计算机,几乎全都来自IBM。计算机正在进入中国人的生活,可惜从诞生至今,中国的个人计算机只能在英文环境中运行,即使在中国的土地上也没有一台计算机能够识别中文。语言成了天然障碍,让机器能够“识别汉字”成为包括倪光南在内的无数中国科学家孜孜以求的目标。

毫无疑问,汉字或汉字系统是桥,没这个桥普通中国人就无法进入另一个世界,就会被挡在世界之外。倪光南的“汉字系统”被人们恰如其分地叫作“汉卡”,因为它包括三块由若干集成电路芯片组成的电路板和一套软件系统。三块电路板之间以扁平电缆相连,字库中则永久地储存着所有标准汉字,当你在键盘上键入一个汉字的时候,控制系统便将你要的汉字翻译为计算机可以接受的数码,再把数码传到字库中与之相关的地址,然后把它读入处理系统、进入存储器中,再送到显示器或者打印机上,变成一个由点阵组成的汉字。那时中国人手上的“汉字系统”已有十几种,其原理和运行过程大同小异。

倪光南的汉卡是当日中国众多汉字系统中的一种,其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联想功能”。倪光南的汉卡“联想功能”把两字词组的重复率降低50%、三字词组降低98%,四字以上的词组几乎没有重复,汉字录入的速度由此提高了至少两倍,很显然,“联想”的概念导致了“汉字系统”的划时代的进步。柳传志知道了这种神奇的东西,当即预感到这是一个改变中国的机会。

有的人不是珍珠,不能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但他可以是一条线,把那些珍珠穿起来,做出一条光彩夺目的项链来。这是柳传志的人生经验,他深知自己的价值所在,他当仁不让地说:我想我就是那条线。柳传志心目中的一颗绝对不可或缺的珍珠就是倪光南。

这天柳传志、王树和与张祖祥来到了计算所主楼322房间,这里是计算所汉字系统研制组办公室,倪光南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柳传志他们满脸不太自然的笑,这是真诚的、过分的、求贤若渴的、寒暄的、假装轻松的笑,这笑几乎是混乱的。当然,不能单刀直入,先闲扯了些别的,比如LX 80汉卡进展如何了,夸了半天这个汉卡,最后才进入正题:邀请倪光南加盟他们公司,并承诺倾全力将LX 80汉卡推向市场。柳传志是讲故事的好手,自然也是说服人的天才,他的体魄,宽怀,逻辑和激情,甚至他的笑、眼神让人无法拒绝他。而真正厉害的是他的话能够直插人的内心,没有这个本事个人再有魅力也是白搭。不过话说回来,有这个本事但缺少外部魅力也往往难以成事,人有时会失败在外部的细节上,而这两者在柳传志是分不开的。

不光汉卡,柳传志对倪光南说,我们保证把你的一切研究成果都尽快变成产品。大型计算机的研制,倪光南洒过汗水;国家级科研成果,倪光南取得过;中科院重大科技成果奖,倪光南也拿过数次。但是这些成果至今还躺在奖状上,一直没有成为产品,这是最让倪光南感到遗憾的,也是这个国家的遗憾。当时倪光南嘴上没说,但却是他的致命心结。

并不存在传说中的柳传志“三顾茅庐”,事实上倪光南当时就没犹豫,接受了柳传志他们的邀请。当然,从大势上说,也是时势到了,无论从国家层面还是陈春先、王洪德到柳传志个人层面,都是一种势,没有这个“势”,倪光南甚至不会有“怀才不遇”之感。而柳传志的过人之处便是他的缜密、滴水不漏,总能多看出几步棋,他告诉张祖祥:咱俩还要再去倪光南家一次,倪光南看起来问题不大了,关键是他太太。柳传志说:太太工作做不好,倪光南也不会来。这是人生经验之谈,是懂得生活的人,懂人的人。而一个洞悉生活的人,没什么是他洞悉不了的。别以为科学家不懂人,科学家一旦懂了人不得了,加上一层“科学”很可怕的。在柳传志身上便体现出这种“可怕”。果然,当柳传志与张祖祥两人又来到倪光南位于和平里的家中时,发现倪光南的太太的确是个“问题”,两口子为此发生了争执,柳传志与张祖祥的到来恰逢其时。答疑解惑不用说了,柳传志不但懂男人心理,也懂女人心理,再次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倪光南的太太。

倪光南的加盟,意味着汉卡的加盟,联想有了方向。

柳传志得到了自己希望得到的总工程师职。那年冬天特别冷,大雪纷飞中,在一间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办公室,在原汉卡基础上,倪光南的改进型“联想一型汉卡”的研制铺开。这是公司的希望所在,核心所在,柳传志满足了这间办公室所需的一切,柳传志非常清楚,当时的中国电脑界面临三种选择,一是研制完全运行于汉字环境下的电脑,与世界主流机型绝缘;二是将汉字技术植入软件中,但在硬盘只有16M、内存只有几十K的电脑“黑暗时代”,运行速度既慢,操作又烦琐。似乎只有软硬结合一路才是唯一正途,而联想式汉卡不仅是汉字输入法,事实上也是由硬件支持与软件结合而成的汉字系统。倪光南的开发组1985年春天推出了第一块联想一型汉卡,尽管在今天看来颇为臃肿拖沓,但在当时却以其突破开创了一个新时代。一型汉卡之所以丑陋是因为要赶时间,市场不等人,所以把工作量减到了最小。一型汉卡是只丑小鸭,但是没有它,也就没有以后的二型、三型……当年10月,联想一型汉卡通过了中科院的鉴定,第二年1月在北京举办的汉字系统对口赛上,联想汉卡夺魁,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那一天,为求保险,倪光南亲自上机操作。为保证汉卡顺利生产,顺利卖出,柳传志对公司进行了重新布局,抽调了公司的精华,组成了100多人的团队专门为汉卡服务。“精华”们都很卖力,玩命地生产,拼命地推销,终于在1987年迎来决定性的胜利。这年联想汉卡销售了6500套,拿下了国家体育委员会、农牧渔业部、国家统计局、黑龙江省财政厅和税务局,还附带售出至少1000台外国微机,让公司的财富迅速积累起来。工商局的年终审核表明,公司已经拥有7345万元销售收入、550万元流动资金、400万元固定资产,给政府纳税347万元。联想汉卡投放市场三年多,共销售了二万套,创产值6000万元,1988年联想汉卡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联想公司也因为这一核心技术产品,正式高歌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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