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变形和生活的本真

2016-12-16 08:10 北京青年报

打印 放大 缩小

来源标题:艺术的变形和生活的本真

◎林洁

关键词:戏剧《明天》

“在多层意义上,剧场都是一种变形。”《后戏剧剧场》作者雷曼教授说。而英国消失点剧团作品《明天》,显然正是一部典型之作。

变形无处不在,譬如人物戴上面具。年轻帅气的乔治匆匆赴医院看望夫人和新生命,却在路上被一位老头拦住,他好不容易摆脱老头,赶到医院,却被护工强行套上面具,更换衣服,他的脸、肢体、声音秒变为垂暮老者;时间的变形,如断翅之翼,自然进程被打断,衰老倏忽即至,乔治老态龙钟,与老人们一起,在养老院无聊地打发时间,苟延残喘。

一双未受过训练的眼睛,很难对西方现代绘画产生真正的理解;一个习惯于现实主义叙事的观众,对于欧美现代戏剧的理解也不会一马平川。

《明天》将观众引入的是一个混沌的世界。戏一开场,一片昏暗肃穆中,三人接过面具,似乎接过自己冥冥中的宿命。灯光渐亮,场景变化,男主角乔治遭遇“一秒钟年华老去”,养老院里,步履蹒跚的老人和无聊度日的中年护工,不时上场打球嬉戏的孩童;乔治数次穿上外套,问着“现在几点”了,要赶去医院看望快分娩的妻子苏珊,都被护工以“明天再去吧”阻拦;乔治想要逃离养老院,握着一把勺子奋力挖地道,这时的养老院似乎是疯人院,乔治也宛若成为肖申克。这部来自苏格兰的剧团作品,如同有苏格兰高地的浓雾笼罩着,景物影影绰绰,需要睁大眼睛去分辨端倪,但如果从后戏剧剧场的角度去观察,浓雾则徐徐散去,景物渐渐明朗起来。

相对于由文本统治的戏剧剧场,在后戏剧剧场,文本走下了金字塔,且向剧场敞开了自己——它是语义含混的,乔治如何会瞬间变老人?他在养老院里一再要去看妻子是因为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吗?戏的结尾他是走向死亡还是从一场梦中醒来?它是多声部结构的,养老院里,四五位老人、两三位护工同时喧哗嘈杂,以至于在北京演出时,不少台词根本无法翻成中文打出字幕;它是可多重解构的,护工们的闲聊,与他们要照顾的老人无关,可以解读为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互不关心,也可以什么都不解读,人物冲突被取消了,确定性被消解了。

舞台空间,被分割为与舞台前沿平行的条状,也并不运用灯光进行分区,就在行动迟缓的老人们建构的养老院空间内,孩童们打球、嬉闹,通过空间的并置,造成时间的错觉,完全任凭观者想象——老人和孩子之间,是否有一种线性时间的推进或倒退,是童年时光的闪回或是新生命的接力?总之由观众决定对这些行动自由组装。

舞台的色彩,自始至终是灰调的,像一幅表现主义的油画,物像朦胧;甚至,在戏的下半场,舞台灯光全部关闭,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刺向观众席,依稀见到迟钝的乔治孤独地站在舞台上,听到一对男女的交谈,似乎是养老院里的护工,在谈着他们对年老后的安排。那射向观众的光柱,尖锐而晃眼,可是我们无处躲藏,观众被裹挟其中,感官被激活,从被动地观看叙述,到产生共振,成为剧场艺术听觉、视觉复合整体中的一部分,于是乔治不可思议的瞬间变老,就好像发生在我们身上,曾以为遥不可及的衰老突然降临,猝不及防,但如此真切。

于是,在昏暗的剧场中,几乎丧失了身体一切功能、在医院昏睡的年迈家人的脸浮现在我眼前;那位请了一年假专门照顾家中四位七八十岁老人的朋友似乎坐到了我旁边;借着舞台上手电筒打出的光亮,我试图照见自己的终点还有多远,盘算着有限的这段路程该如何走过,突然万分紧张,时间的存款不多了,我花在最值得的地方了吗?

《明天》,是艺术的变形,也依然有生活的本真。一幅古典绘画,总是试图模拟和再现真实场景,而现代绘画不再表现三维空间的幻觉,而是表现画家理智和情感中的世界,并欲与观者产生共鸣;一部戏剧剧场作品,是用文本搭建和再现一个他者的故事,而在后戏剧剧场中,传统的线性叙事被视觉、听觉的综合空间所取代,观众的自主性被突出,作品与观众的交流成为重点。因此,在《明天》里,我们看到的,是每个人自己的明天;我们收获的,是藉剧场作品对自己的反观,是对今天的警示。

责任编辑:陈莉(QC0002)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