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村上春树那样任意想象

2016-04-06 14:43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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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全球的顶尖赌城拉斯维加斯,如果是中国人,带书无疑是头号禁忌。20多年前,我不识好歹,在开往赌城雷诺的“发财巴士”上读书,乘客一个个怒目而视。我恍然大悟,我和同车的同胞,虽自诩来自礼仪之邦,但此行谁也不愿变为“孔夫子搬家”。不过,这次我和老妻来,压根儿没指望发横财,我往行囊里塞上两本书,她没有异议。在赌城的旅馆,第一个早上,早早醒来,读点书。绝非自炫清高,这时间,除非下楼去当赌客,在房里能做的事有限。

打开的是村上春树的随笔集《无比芜杂的心绪》。此公以小说名世,我对他的“非长项”并没抱很大期望。不出所料,不算精彩,难得的是译笔尚算流畅。读它,自然远比到楼下灯光辉煌无比的赌场,和百家乐、牌九较劲优胜百倍。

以《为Tony Takitani 而作的解说》为题的短文,叫我想起和赌城有关的最新琐事:一位在拉斯维加斯居住,但最近回国去的文友昨天发来微信,说赌城郊外一位诗人,从山西移民到这里才三年,开一家小面馆,他想和我见面。他会开车,但不懂英语,不认识路,正在找向导。我连忙回复:当餐馆老板一身多任,绝难脱身,不必为此奔波,以后找机会。在微信讨论一番后,见面之议作罢。末了,文友告诉我,痴心于诗的小老板,最近上网浏览我的作品之余,琢磨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取这样的笔名?我晓得诗人的潜台词,我的笔名“荒田”,其含义和赌场里的“书”一样,是近于晦气的。对此,我没加解释。不过是笔名,非要微言大义吗?

事有凑巧,村上春树此篇和一个名字有关,情节简单:他三十年前游夏威夷,在毛伊岛一家廉价旧货店,买了一件胸前印着黑字“Tony Takitani”的黄色圆领棉质T恤衫。他不知道Tony Takitani是何许人,只能看出是日裔美国人。从此,村上每次穿上它就想,他是谁,住在哪里,恤衫为何而制?那年代没有互联网,“只能在脑中任意想象”。这个悬念,到上世纪90年代后半期终于破解——从网络查出,Tony Takitani先生,上个世纪80年代初以民主党候选人身份角逐过夏威夷州参议员,这件恤衫是竞选用的。后来,在檀香山当律师。

这桩事,放在别人手里,价值该止于此了。但“想象”是作家村上的职业。当年,正因为对这人物一无所知,才促使他“突发奇想”,“单单从一个名字,从它的声韵开始,一个故事便诞生了。如此一想,只费一美元的T恤衫应该说买得太便宜了。”

我发会心之笑,呷着旅馆提供、自行泡制的廉价咖啡,想象这位山西诗人的模样。友人说他为人厚道,热诚,常常在自开的小餐馆举办赞助中国留学生的活动,闲时爱写诗。我这块“荒田”,会不会变成他笔下的诗?若然,区区被他“想象”成什么呢?一块持久地荒芜的田地,他是怎样描摹的?有没有顽强的狗尾草和染满秋霜的芦苇?开不开花,诸如单调的波斯菊和爱流浪的蒲公英?收成是肯定没有的了,他为我惋惜还是庆祝?荒芜未必是坏事,但不值得恭维。

他也在我的想象中——憨厚的中年人,沾满油渍的笔记本是藏在厨房某个角落的。圆珠笔写下的诗句歪歪斜斜,带着抛锅溅出的酱汁和指印。汉语的诗行骄傲而孤独地在内华达沙漠上延伸。他下班以后,肯定常常走到门外,仰望幽蓝的夜空。星辰寥落,和赌城的灯海没得比,但那才是他心灵的归宿。

责任编辑:张嘉玉(QC0006)  作者:刘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