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咖啡

2017-07-13 11:38 千龙网

打印 放大 缩小

陌生来客

2011年,雨后的中关村时阴时晴,当那双虹打在西区的玻璃幕墙时,“在这儿-IM”的CEO熊尚文带着《华盛顿邮报》记者VivekWadhwa来到海淀图书城小街上的车库咖啡。他们是不速之客,既非创业者,更非投资者。当然,来这儿的什么人都有,不一定都是这两种人,而开门迎客是老北京的传统,因此苏菂还是以北京人的敞亮性格欢迎客人。此时车库咖啡开业不到半年,人满为患,每进来一个人苏菂都笑脸相迎,热情交流,最多一天交流过将近30个团队。迄今已交换名片达七八千张,聊过上千个团队。苏菂习惯性地将熊尚文与VivekWadhwa也当成了一个团队,几乎是贯口地介绍着车库咖啡的故事。

“创咖啡”源于美国,统称“车库咖啡”。美国硅谷的很多杰出的企业起步都和车库有着重要关联,惠普、苹果、戴尔、谷歌、YouTube的初创无不起源于此。在硅谷,车库几乎成了低成本高科技创业起步的代名词。作为记者、专栏作家的VivekWadhwa自然对这些非常熟悉,不熟悉的是车库文化到了中国,具体来说到了北京小伙子苏菂这里,规模变得如此庞大:满眼的电脑,经营面积达800平方米,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大,众多创业者与投资者在这儿交流想法,摩擦生电,每天这里都在举行着梦想交易会。VivekWadhwa甚至没有像通常那样记录、录音,而是一直在听,不时环视一下四周,以致苏菂认为Vivek Wadhwa只是在中国闲逛,觉得这儿新鲜,或者想在中国投资也未可知。那时苏菂满脑子就是这些。说到“high”处苏菂问美国人,你们美国有这样的模式吗?没有,Vivek Wadhwa耸耸肩说,但你做的这种风格很美国人。Vivek Wadhwa说得很实在,一点也没有显出他同时还是美国著名专栏作家的身份。

美国人走了,德国人又来了,这次是三个人,依然是不速之客。三个德国人在门口晃了一会儿,坐在门边的座位上,要了两杯咖啡。苏菂像对任何人一样上前打招呼(用英语)。两个用德语交谈的德国人也用英语告诉苏菂:他们是德国《明镜周刊》记者。苏菂不知道《明镜周刊》是怎样一个有名媒体,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家媒体,旁边一个创业者告诉苏菂《明镜周刊》是欧洲最大的媒体之一,在世界上很有影响。德国人很严谨,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带着长枪短炮,微型笔记本已打开,和美国人颇为不同。苏菂这次没马虎,也没由着北京人的性子山侃,而是认真地、字斟句酌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明镜周刊》不久用了七页报道了车库咖啡,文中提到苏菂也问了德国记者一个问题:作为德国记者你们为什么要来北京、中关村、车库采访?记者告诉苏菂:这个世界下一个能够超越硅谷的地方或许就在中国,在北京,在中关村……

梦之空间

车库咖啡外观风格低调,差不多是隐藏在图书城步行街一家宾馆的二楼,没有显眼的标志,昭示这里不是情侣场所,而是“上班”场所。穿过简陋宾馆的大堂,爬上20阶花岗岩楼梯,推开吱嘎作响的折页木门,车库咖啡就毫无车库重金属质感地出现在眼前,灰色墙纸包裹的墙壁,垂着十几盏吊灯的黑色棚顶,桌椅散发着原木味道,布艺沙发柔软舒适,灯光柔和,安静舒服的开放环境里,天花板是刷黑的裸露管线,地面是红色的普通瓷砖。无线麦克风里的演说,混合浓浓的咖啡香,混合年轻人创业的梦想和对成功的渴望。一间玻璃隔断的书房,为来自于互联网行业里的创业成功人士的捐赠,创客们都可以翻阅,寻找灵感。四个独立的会议室,颇具艺术感的星空墙绘展示着梦想。

吧台旁的招聘墙是最具人气的角落,几十张手书或打印的招聘启事依次排列,互联网农业、互联网医疗、互联网社交……这里是一个“互联网+”的创意田,“创业、成功、梦想……”混合在一起,是原生词语的盛宴。有的信息甚至于来自上海、广东、深圳—招聘者经常来北京亲自坐镇车库,有的一周就要来一次,直到找到一拍即合者。大门的右边是公告栏,苏菂和投资界大佬、政府高官的合影显示着背景强大,同时也有车库组织的周末郊游告示。

车库咖啡东边隔几堵墙的写字楼18层是创新工场,向南半站路是微软,再右转是腾讯,往北转过一个街角就到了新浪和爱国者—车库咖啡占据的这个位置,无疑正是中国互联网行业的最敏感地带。

花上二十几元钱,来一杯美式咖啡或一杯绿茶,就可在这儿工作一天,最主要的是可以结识更多创业者,有机会见到天使投资人。而搭建这样一个成本低廉、聚合创业者和投资人对话的开放平台,正是车库咖啡的经营者苏菂所期盼的。这里提供打印、复印、扫描、名牌制作服务。以每小时5元的价格提供移动测试机,有投影仪、桌面触屏等设备,甚至还有按摩椅给大家放松。周一到周五13:30到14:00是创业午间半小时,给创客们分享交流、寻求资源、结交朋友的专属时间。那些乐于在这里寻找有潜力的项目和创业团队,为他们提供资金支持的投资人,通常会在这里度过非常愉快的时光,会有人非常愿意与你分享创意、设计、规划和梦想。在这间“车库”,随时可以看到两个或几个陌生人坐在一起交谈甚欢,甚至可以看到一张桌前围聚一圈人,他们大谈技术难题、市场趋势,谈如何与投资人交流,谈创业团队的成功案例。

从地铁4号线中关村站A口出来,到中关村创业大街,20分钟内要步行穿过四条街。一路走过,可以看到中关村的历史变迁,就像走过传统电子产业的没落和互联网产业创新的历史,可以看到在数字时代已稍有久远感的地标分别是中国电子商贸曾经的造富工厂,如今已门可罗雀的海龙大厦、e世界—这些中关村最初的门面建筑,新一代的地标是理想国际大厦,它汇聚了新浪、优酷土豆、爱奇艺等当下中国互联网品牌企业,从e世界到e时代,这条路还会诞生新的地标,主角也许就是创业大街里那些年轻人。

任何一个午后,你会看到短短的创业大街清洁安静,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背着双肩包边走边谈,路牌提示着街道两侧四层建筑里入驻的单位—黑马会、创投圈、3W咖啡……很容易归纳这些咖啡馆的共同标签:简单、前卫、任性,极具诱惑力。小街很安静,安静得像明信片,而咖啡馆里却不同,无论规模大小,都座无虚席。人们有的专注于笔记本电脑上的图形代码;有的三三两两交流议论;有的在小型交流会上拿着话筒激情演说,同样充满创造激情的听众或倾听或激情地提问,每天如此。而无论在干什么,都有一个共同点:年轻,高学历,朝气蓬勃。一年前,这条只有200多米长的步行街的名字还是海淀图书城。如今,那些堆满图书的飞驰的小推车不见了,几十家图书商店被几乎相同数量的咖啡馆取代,咖啡香取代了书香,销售平台也变成了梦想平台。

开风气之先的车库咖啡依然低调、宽容、来者不拒,苏菂也像往常一样热情,每天都泡在已有四年历史的车库,和每一个来这里的创业者聊天,然后根据他们的优势和特点把他们介绍给投资人,同时也向其他团队推荐他们的业务。最忙的时候一天聊到晚,十几个小时,店里的每一个人他都知根知底。

北京孩子

苏菂,1979年生于北京西城区,生长在知识分子家庭,但读书一点不刻苦,贪玩,容易想入非非,不安分,任何新潮事物都能吸引他,最终上了北京一个很普通的大学。虽然读的是热门的电子系,仍然不刻苦,任性,自主,想干什么别的都不放眼里。大一时他的两个没考上大学的高中同学在西单百脑汇卖电脑,苏菂也迷上百脑汇,挨门挨店问人家要不要兼职的销售,他觉得做销售挺好玩,也很前卫,最终联想在北京的一个代理看中了苏菂,让他来试试。苏菂应聘了,没有底薪,卖一台提100块钱。兼职的第一天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卖了一台,很是开心,发现了自己的销售潜能。销售作为一个概念,那时已在许多青年人那里被接受,销售是一门学问,是许多后来的大企业家、商业奇才的起点,联想的成功与崛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销售理念、策略与能征惯战深谙消费心理的销售队伍。而且,这是真正的战场,你说服一个客户就感到自己的一分价值,就觉得洞悉到什么,那种满足非常具有现场感,也非常激发人,这不是学校能给予的。因此无论观念还是实战,苏菂都确认了自己的价值定位。事实也不负苏菂对自己的确认,他销售业绩越来越好,越来越出色,最多曾一天卖了15台电脑,一天就拿到了1500块提成,这在1998年称得上巨资了。即便今天,有多少人一天能挣1500块钱?算下月薪就近5万,年薪就是50万。

对于某种心性的人,或者有别才的人,的确不必按部就班上学,就算上了大学也还可以退学。苏菂虽然没退,和退学也差不多了,很多时间泡在电脑城,卖电脑时觉得特过瘾,特舒服,每天都有成就感,口才练得非常好,待人接物也颇为练达,对客户的心理把握也越来越准确。在苏菂看来每个客户都是自己的一面镜子,可以照出自己的不同方面,包括细微的方面。大学还没毕业,苏菂便开始了第一次创业。在兼职过程中,苏菂认识了几个同样销售成绩不错的兼职,也都是大学生,同龄人,都挺有自信,于是大家决定一起开一家店。四人在西单租了一个16平方米的店面,开了一家公司,月房租6750元,当时已算是挺贵的了。地点在西单一个五层卖场的五层,四个人凑了三万多不到四万块钱。

世上哪有第一次创业就顺利的,各种不测风云都会使一棵幼苗夭折,然而没有几次挫折人也不可能变得强大,这就是事情的辩证法。他们干了不到5个月,虽然生意不错,但整个卖场因为萧条冷清物业倒闭了,他们没倒,还赚了钱,但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也就跟着倒了。有趣的是,大学毕业时苏菂的实习简历填的就是自己的公司,四个人都写的是自己公司的实习简历,自己称“该同学在工作期间的表现异常优秀”,然后盖了自己公司的一个章。而别的同学的实习简历都是求着公司给自己多说好话,好在求职时用得着。

他们不用,尽管是自己评自己,他们所言不虚。经过磨炼苏菂对自己的销售才能深信不疑。让苏菂高兴的是,他的第一次创业总体来说,时间虽短可还是赚了钱。正在赢利的买卖因为外界原因而不得不关闭也让苏菂体会到,创业中有不可控因素。

…………

手记十八:中关村,北京

苏菂剃光头,穿和尚衫,布鞋,不用开口,一看就是北京范儿,让我这个北京土著看了特亲切,一下想起自己小时候,想起许多街坊邻居。但实际上苏菂和我小时的北京人并不同,有一种浓浓的老北京气息中的现代性、前卫性,但反过来也可以说有一种现代性、前卫性中的浓浓的老北京味儿。也就是在中关村能找到这种奇怪的混合,在别处还真没见过。

我生活的20世纪70年代尚在“文革”中,政治挂帅、满大街的口号,其实并没有多少北京味儿。相反倒是眼前的苏菂有隔过“文革”的老北京味儿,而他的现代性、前卫性也不是我能具有的。这是中关村的北京人,我必须承认我们之间的差异。苏菂让我想到《茶馆》中的王掌柜,车库咖啡让我想到《茶馆》,当然是一种恍惚的想象,事实上似是而非,完全不同。或者其他都相似,但最根本的不同在于王掌柜身上有一股谦卑,甚至悲凉,苏菂没有,完全没有,相反倒有一股锐气。之所以又顽强地想到王掌柜,确切地说是于是之扮演的悲剧意味的王掌柜,就在于非本质的相似,即一招一式、一举手一投足的北京味儿。哪怕是在谈论黑科技、A轮融资、比尔·盖茨、移动App。比如苏菂那开门迎客的那股张罗劲儿,表情、口气、分寸,那种熟练程度、血液里的习惯,都太像王掌柜了。虽然王掌柜没接待过洋人,但如果接待也绝对会像苏菂一样,始终有一种仿佛被酒浸过的东西,绵长醇厚。

当然,毕竟时代不同了,苏菂身上的那股熟透了的暮气要少得多,或者说完全没有,非常阳光。苏菂是让北京人感到妥帖的小伙子,没有苏菂这样的小伙子中关村这样的地方就缺少一种北京味儿、本土味儿,也会缺少一种融合感。中关村加老北京,这种混合性、复杂性,是别的地方不会有的。因此车库咖啡也特别体现北京的包容性,它让五湖四海的人在这儿都变成了北京人。

是的,车库咖啡不仅是高科技、风投、融资这些中关村固有的东西,也是各种梦想的集散地。这里有着明显的乌托邦气氛,这里有理想主义者、投机家等各色人等,有大学生,有海归,有卖牛肉的,乡村教师,搞艺术的,倒腾挖掘机的,有大咖,风险投资家,媒体记者,老外……北京具有全国性与世界性,而全国性、世界性正是北京的特性,体现不出这些来就不能真正体现北京。车库咖啡是北京的又是当今中国的一个样本。

责任编辑:王漓鹂(QF0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