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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0 15:55 千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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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5月或6月,北京海淀区白石桥路口竖起一块广告牌: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向北1500米。这条路通往中关村,颐和园,被中关村人称作白颐路,广告牌所在路口是白颐路的起点,自然也是中关村概念的起点。

这是中国第一则互联网户外广告。广告牌向北1500米,便是由中国互联网先行者张树新创建的中国第一家网络公司:北京瀛海威。这一年中国共有四万名网民通过瀛海威登上了Internet,实现了与世界互通互联。“信息高速公路”这一概念在当时非常新,也非常时髦,表明世界日新月异。它源自于托夫勒所著《第三次浪潮》,这部书在20世纪80年代风靡中国,里面提到了未来社会是信息社会。现在信息社会的雏形已通过瀛海威呈现出来。

王志东也是在这一年上网的,但不是在瀛海威,而是在美国的时候。在加利福尼亚已闻名世界的硅谷,他在网上整整泡了三天,被网络世界迷住了。在网上,世界的速度如此快,世界是平的,时间上也是共时的,甚至时差也不再有什么意义,第三次浪潮,新浪潮,就在眼前,他已置身其中。

王志东那时正处在十字路口上,去美国之前有两件事让他颇受刺激,一是结识了美国投资银行家罗伯森的中国助手冯波,一是结识微软的唐骏。冯波当时的一句话让王志东脑洞大开:四通利方其实不是一家中国的软件公司,而是一家总部设在中国的国际软件公司。这话别人听来那时可能还一头雾水,却一下点醒了王志东:他要按硅谷的模式办公司。

后来成为微软中国公司总裁的唐骏,当时是微软总部Windows NT开发部门的高级经理,见到王志东时则说: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个引擎,一旦我这个引擎做好了,你的“中文之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到时候微软视窗中文版和英文版会同时发布,你过去是打时间差,以后没有时间差了。

王志东以“中文之星”名满天下,事业正在顶峰,是“二代中关村人”中最有影响力的风云人物。唐骏的话让如日中天的王志东看到了末日,无异于给他判了极刑,这非常残酷。但唐骏是实话实说,没有掖着藏着,当然,也是居高临下,有恃无恐。王志东明白唐骏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代表微软,过去王志东一直紧盯微软,迅速成名,现在微软要把他甩掉了。

王志东生长于中国南方水乡,17岁考入北大无线电系,大学二三年级他就开始在校外攒电脑,写软件,收入超过他的老师。王志东的故事就是从写软件开始的,那时校园诗人受到尊重,诗人们在写朦胧诗,当时北大有海子、西川、戈麦等诗人,王志东则在另一片领域像哪吒闹海一样兴风作浪,以写软件蜚声校园,仿佛另一个时代的人。除了诗歌,当时软件是最前沿的东西。有一天有个陌生人带着刚刚购买的北大电子排版系统和一台计算机找到王志东,告诉他这两个东西不兼容,北大的软件工程师们也无能为力,其中有的工程师还是王志东的老师。王志东三下两下,没费吹灰之力便破译了软件密码,略加修改,兼容的事大功告成。电子排版发明人王选得知此事,又惊又怒,以为自己的密码泄露,派人追查。当得知破译他密码的人居然是一个学生,反而颇有些惊喜。

20世纪80年代,中国计算机技术的当务之急是建造一个成熟的中文操作环境。第一代软件工程师在这个领域的一系列发明,把中关村迅速变成计算机时代的一面旗帜。但是直到90年代初技术的基本途径仍然是把外来软件程序加以“汉化”,其作用类似于把一本英文图书翻译成中文,但是因为软件本身的更新速度快捷无比,令中文操作环境备感头疼。当时那些长于“汉化”的程序员们,最怕搭载着新鲜功能的英文操作系统突然出现,这意味着,他们原来煞费苦心“汉化”来的旧版软件,又将白费功夫。

王志东加入了王选的方正团队。王选给了王志东极大自由:完全可以不上班,就在家办公,也没多少硬任务,完全沿着自己的兴趣发展。王选是个爱才如命的人,特别是对奇才,因为他自己就是奇才。他知道奇才的困难,把王志东当成了年轻的自己,年轻的自己过了九九八十一难,他不想再让奇才过自己过过的苦日子,不自由的日子,要让王志东完全自由。

90年代微软的“Windows95”横空出世,统治了微机世界。王志东一直关注这一新事物,他承认,在自己解开的无数软件里只有“Windows”让他感到震撼。有一天王选对王志东说:“你有本事改我的东西,你敢不敢把微软的东西也改了?”

其实不用王选说,王志东也在琢磨这件事。

本来就很宅的埋在电子世界里的王志东,接受了王选的激将法后,从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印机终日作响,不分昼夜,这种拼命劲也很像当年的王选,但当年王选那么拼命却吃不饱肚子,饿得浑身浮肿,以致患病。王志东营养没问题,吃的更不用说,身体有无尽的能量。时代,时代真是不同了。打印机吐出来的程序一层层铺在地上,房间渐渐成了打印纸的世界,白色的世界,油墨的世界,更是数字的世界。王志东席地钻研,每天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像关在自我设置的未来世界里,或说是天堂囚室都未尝不可,王志东就是这样在一个人挑战强大的微软,巨无霸的微软,与其说他属于王选,不如说他更属于比尔·盖茨。当然首先应该感谢王选,是王选给了他以孤独为王的条件。而盖茨给了他目标,高度,难度。中关村有一种个人的精神,个人挑战时代,个人挑战命运,个人挑战历史,这种挑战构成了中关村的神话。事实上中国埋藏着巨大的个人力量,只要有条件—甚至不必充分的条件就会释放。

差不多70天后,也几乎一身白的王志东走出白色世界,而身后却是一派白色的狼藉。像一个白色的行为艺术家,王志东手上拿着“Windows1.0”的中文版“视窗1.0”。

他改写了微软,挑战成功。这就是中关村,这就是王志东。尽管这个成功无法在市场上应验,无非是把Windows的英文变成中文,就像翻译了一本大书,谈不上什么原创。但这一成功仍是革命性的:跟上了微软的步伐,换句话说跟上微软也就跟上了世界。问题也在这里,王志东的“视窗1.0”惊世尚未过去,中关村已出现了微软的“视窗2.0”,等王志东拿出汉化后的“视窗2.0”,大街上又来了“视窗3.0”。总这样亦步亦趋吗?市场不认马后炮。

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必须与Windows同步。此时王志东已满足于孤独,决定以自己为中心创造,就像硅谷的那些才子们。时代不同了,孤胆英雄已无必要,王选非常理解,天高任鸟飞,放走了王志东。王志东创建了“四通利方”,决心解决“马后炮”问题。王志东再次进入白色的世界闭关,继续别人眼中的行为艺术。几个月闭门不出,苦思冥想。但这一次却毫无进展,毫无门道,有一段时间他濒于绝望。但是苍天有眼,对王志东这样的挑战者总会照拂一下。那一夜,梦中忽有一道电光石火划过,王志东惊醒,一屁股坐将起来,望着想象中的苍穹:啊!对!就是这个样子!

他跳将起来,打开计算机,飞快地写下一个小程序。王志东的想法是,不再篡改“Windows”的内部程序,而是只把自己的中文平台从外面挂上去,如同中国坊间武侠小说里的一种武功叫“蝎子倒爬城”,他把自己的新程序叫作“陷阱技术”。这是他的“核心思想”,带有原创性。简单地说就是他在“Windows”程序上切开了一个缺口,当信息数据跑到这里时,就会掉下来,而他预先设置的中文平台,则会张开双臂拥抱这些数据,把它们转换成中文,然后送回原来的地方,让它们按照既定流程继续运行。

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是那个时代诗人难以想象的世界,很少中国人能进入到这里,这是某种宫殿,王志东进入到这里当了一回自己的王。王志东同期的校友诗人海子曾设想“做自己的王”,最终以山海关卧轨的方式进入黑暗王国,王志东却科幻一般地在微软“Windows”的核心建立自己的宫殿,成为只有一个人的王。而那个“陷阱”,或者说“挂钩”的小程序总计不超过60行,是个很小的“宫殿”,但它深深地嵌入了微软的内部,正应了计算机软件世界里的箴言: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当夜,王志东把它拿到“Windows3.0”上,一举成功。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堪称伟大,于是激动不已,东方渐白仍无法入眠,毫无睡意,他仿佛同太阳一起升起,自己对着自己说:从来没人做过这种外挂啊,全世界都没有,我就是唯一。

唯一就是王。

手记十五:去日留痕

Windows95,“中文之星”,新浪,三者既是记忆,又是当下,几乎本身就有穿越性质。而一个人同时与这三者有关,也算神奇中的神奇。对王志东来说时势造英雄一点不过分,那时微软Windows一推出,难题就摆在了中国面前,如何让Windows中文化?这时时势需要王志东,结果就有了王志东,有了王志东将自己关了整整70天破解Windows的佳话。那70天王志东的世界变成白色的,满地白纸之中站着王志东,出来时拿着“Windows1.0”中文版的王志东,也几乎是一身白。当时王志东的样子让人想到“西门吹雪”。如同IT界的西门吹雪挑战了微软,并且挑战成功,古龙的小说不是没有道理,生活中就有这种孤傲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高手居然又创办了“新浪”,在瀛海威倒下之后让中国互联网再度崛起,大举前进,直到在美国上市。但中国IT人都不应该忘记瀛海威,它是先驱者,倒在了黎明前。但相信现在有不少写作的人,像我一样最早在网上推出作品也是在瀛海威。我还记得在白石桥路口瀛海威入网的情景,交了入网费,填写了家里的座机电话号码,买了调制解调器,回家后我的世界就变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就是1995年,拨号,清晰地听到Windows 95界面“拨号图标”发出的节奏很快的拨号声。我上到了瀛海威的“咖啡厅”(聊天室),进入了论坛的若干个栏目,其中居然有个栏目叫“网络文学”。那应该是中国大陆第一次使用“网络文学”概念,我也第一次把纸上的作品重新录入贴进了这一栏目。一年以后瀛海威做了一个“网络文学”光盘,名叫“去日留痕”,收入了我贴在网上的作品,至今我还保留着这张中国最早的“网络文学”的光盘,同样我还保留着那时的许多聊天的内容。当时我为自己取的网名叫“kefesi”。瀛海威停止运营后,1998年我沿用了“kefesi”IT名注册了新浪邮箱,现在这个邮箱仍可使用。

关于互联网的回忆太多了,真可谓“网”事如烟。2000年9月13日,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我的长篇小说《蒙面之城》在被传统文学杂志拒绝后登录新浪,开始连载,一个月点击量达50万次。50万次那时是天文数字,然后它又被传统大型文学杂志《当代》接受,并获得了2001年第二届《当代》文学拉力赛总冠军。翌年又获老舍文学奖长篇小说奖。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在我身上对接、交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但我那时感觉一次踏进了两条河。

《蒙面之城》三个月后连载完,2000年12月15日15:26,我在连载后面贴上了《传统的寂寞—致新浪网友》一文:

——像当初预感的那样,这些天出版商找上门来,希望出版《蒙面之城》。不是一家,我有了选择权。我尊敬的阿来先生的《尘埃落定》曾走了13家出版社,历时四年,偶然被相中,证明是部杰作。但现在埋没的还有多少?13家出版社加起来一共有几个人看了《尘埃落定》?几个人决定一部可能是杰作的命运。但这个时代过去了。当然,对于有些作家或作者仍可坚持过去的方式,遵循凝神与寂寞的感觉,历经时间沉淀,手中握有杰作,对公共空间不屑一顾。

——各有各的方式吧。

——有人问我有无稿费?我说没有。但我得到的远比稿费珍贵得多,我不是说现在就要得到稿费了,这毫无疑问,我是说在公共空间连载的日子里,读者的心情、平等的参与、批评与真知灼见,使我体会到一种彻底的平等、自由与互动的现代人际关系。寂寞文人在寂寞的时候满腹幽怨,一旦出位,就摆架子,要求仰视,得到补偿,这是必然的心理,甚至是官场的心理。事实上妾妇意识存在于我们每个被压抑与寂寞的人身上。

——公共空间—互联网正在教育我们,改变着我们。

——网上冲浪,机会均等,无怨无艾,交流自由,得失平常。理性不仅来自知识、学养、书本,也来自血液、习惯、日常。这种改变的深刻含义我认为不亚于启蒙、80年代。更深刻的变化正在发生着。

——话扯远了,回到作品。我的另一个体会来自写作本身。我也一样在读网上自己的作品,也站在读者角度批判自己。我感到深深的不安。我看到自己所犯的错误,许多地方生硬、牵强、不合情理、不到位。我甚至有时停下后面的修改去弥补前面的缺陷,好像急于遮丑。一部长篇小说是一次历险,充满误区、岔口、俗套、积习、陌生界域以及力不从心。

——此外很遗憾的是,我发现原来的结局彻底不能要了,得重写,这使我相当吃惊。而我还没想出新的结局,连载已直逼城下。我看不到马格这个人的归宿,无法给他安排一个结局,就像我对自己的未来并无真正的把握。我曾想杀死马格,或让他自裁,但无论怎样精心策划都更像是一场谋杀或扼杀。那么还能有什么结局,他才27岁?至于“支线人物”更未及想好。好在这是公共空间,人们不仅看到创作结果,还看到创作过程,并且参与进来。我想这就是现代写作。

——我同样告诉出版商,作品还没完成,至于何时能完成,我也不清楚。

——我想,我主要想表达的已经表达了。但无论如何还是需要一个结局,哪怕是一个阶段性的结局。但仍不容易。感谢众多网友给予我的鼓励、批评、建议。我希望继续得到,以不断完善,有个可以接受的结局。我再加把劲吧,让我们一起来,届时我将把一个修改后的完全版打包放在新浪网上。

——这里我特别感谢的是网友teeming先生、阿lulu_500先生以及黑雪01、玄武岩、wengjw123、iceburg15、wuhoya、泡泡茶、forrmb、zicq、麦齐尔、sflii、waiiya等诸位先生。你们不懈的关注无疑将构成本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感谢新浪提供的空间。

17年过去了,它们仍在网上,仍要感谢新浪。

感谢王志东,感谢他的传奇。

感谢22年前,坐落在白颐路上的瀛海威。事实上我与中关村同样有着不解之缘,我是中关村的一部分,或者我们都是。

责任编辑:王漓鹂(QF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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