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
北青艺评:还想跟你聊聊“思南模式”。国外有很多文学之家,但是中国思南文学之家还是挺新鲜的,当时怎么想到的?
孙甘露:首先这件事是政府在支撑的。巴黎塞纳河畔有书摊,思南在做读书会的同时也做了一个露天的市集,固定每周六出摊,有时候人多,有时候人少,巴黎书摊也不是每天都很热闹,而是这么大一个城市需要这样一个东西,就像家庭里搞书房不是为了充门面,而是要看书。每年学院、出版社、作协甚至大家在私人的饭桌上交流很多,其中有很多非常有意思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分享给社会公众呢?古人讲“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对公众、年轻人来讲,可能某人的一句话就点拨了你。思南读书会是政府和专业机构做的,为什么不可以把资源分享给社会和公众?这就是办这件事的想法。每年上海社科院、大学的讲座很多的,只有十几、二十人,是很小的研究性的模式,为什么不能把墙打掉分享给社会?
北青艺评:这些年,很多外国作家都来过思南,听说奈保尔在这里看到竟然有那么多人来,甚至流露出一种惊恐的眼神呢。
孙甘露:不,他是非常兴奋。我们在科学会堂做诗歌之夜,他挺震惊的,因为来了一千多人,他说全世界没见过这样的,来二三十个人不得了。他非常高兴,感觉这个国家对文学很重视。感觉很振奋,不知道中国有这么多的读者喜欢他。有一千个人出现在你面前,和出版社告诉你,你的书卖了多少是不一样的感受。知道奈保尔的人都知道他很毒舌,我跟很多人说不要往前凑,否则呛你一句,你一辈子就跟盖了个图章似的到处走。但实际上,你看奈保尔的作品就知道,他对人性幽微之处有着非常透彻的了解,大部分作家尤其是好作家,写东西很尖锐,但日常生活中都很客气的。越是对人性了解,相对来说越是宽容、温和。所以尽量看好的一面,背后不堪的东西哪都有,不堪的时刻一生中有多少?老抓着这些有什么意思?
北青艺评:做了这么多年读书会,效果很好,还有人把你们的读书会比喻成灯塔。有什么好的经验吗?现在做读书活动的很多,但存在很多问题,很多形式大于内容,不知道您怎么看。
孙甘露:经验谈不上。我也参加过一些别的读书会,了解不是很全面。从工作实际来说有两点,政府支持是很重要的,从上海来讲,这个城市的读者有这个需求。做这件事,企业的支持不用说了,杂事很多,现场维护、安保等等,团队要约请作家、策划选题、前期宣传、后期报道等等,一大堆事,都是作协的年轻人和主办方、承办方一起搞,做这件事的人都是爱这件事,没有什么回报,都是业余时间在做。从读书会的角度讲,刚开始的时候来宾会时多时少。我说咱们是读书会,不是演唱会,不要过度关注人多人少,人气旺当然很好,说明大家有热情,但不要追求这个,有二十个人,就按二十个人做,有一百个人按一百人做。有一年冬天上海零下五摄氏度,非常冷,挤满了人。还有一个盲人读者经常来,非常感人。
岸边的灯塔就伫立在那儿,这是它的职责和使命,人们在漆黑的地方看到航灯,有指示航道和抚慰人心的作用。或者走夜路,在山野看到远处有灯光,有人家,心里就定了,我觉得读书会起到的应该是这种作用,不是好像有多了不起的指路明灯,而是温暖人。作家写作本身是很孤独的事,也需要安静,但写作的潜在内涵是跟人交流。读书会也好、出版也好、发行也好,跟读者见面也好,都是交流。以前见作家没这么方便,很多读者给作家写信,现在买书这么方便,为什么要去书展?为什么去读书会?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工具、传播方式什么都会改变,但有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人跟人要见面,许多隔阂就是靠见面消除。文学主要的功能还是人心,不是竞赛,看你跑多快。一定要尊重读者、尊重嘉宾。一般读者读小说,不研究你的文体、象征和韵律,只是受作品的感染,作用于他的心。现在有医学研究发现心的作用比脑子的作用还强大,心脏本来就是生命。文学作品就是打动人心,首先作用你的是感情,道理是隐含在背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