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画画的剪辑师不是好导演

2016-12-03 09:17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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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本报读者观影惊叹:画家导演拍片九死一生 中国首部荒野题材影片《沙漠之心》昨日首映

新锐导演李柯的新片《沙漠之心》于昨日全国首映。李柯出身首师大油画专业,转行做电影导演的他将自己第一部长片处女作的第一场路演回馈母校,心怀深深的感恩之情。11月28日,北青天天副刊举办“青睐”系列观影活动,副刊40位热心读者应邀走进首师大校园,提前欣赏国内首部荒野求生类题材的绝美影片。观影后,本报读者与导演、主演互动交流。我们约请李柯导演将当天交流的内容扩写为本版创作谈。

油画专业毕业的我迷上了视频制作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家里也很支持。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学校里画画最好的那个,所以,早就有了考美术类院校的愿望。到高三时,每个周末都会背着画夹子坐两个小时公交车到天安门旁边文化宫的美术考前班学画画,有时也会去中央美院的地下室考前班学习。高中班主任也非常支持我,甚至准许我每周三也可以请假去学画。这在当时普通高中的教学环境下是很难被理解的,毕竟北京十中这所重点中学以前还从未有过美术专业的艺考生。

当年的艺考很难,大部分应届生都很难在第一年考上,有的因为专业课、有的困在文化课。我的压力也很大。最后,我顺利考入首师大美术系油画专业,圆了美术大学梦。

当年首师大美术系是“二二制”,就是入学两年后会根据综合评分和专业成绩决定谁能升入本科,而另外四分之三的同学会按大专学历发给毕业证。所以,大学也不像一般人想的那样,可以轻轻松松每天画画,所有科目都要争取高分才不至于最后被淘汰。在紧张学习中度过了两年大学时光,我升入本科继续深造。现在想想,真应该感谢这个竞争机制,使我在大学初期就打下了坚实的专业基础,在后来的工作中我也受益匪浅。

匆匆那年,匆匆而过。转眼大学毕业,到了择业的时候。我想考研,但那年首师大油画专业没有招研。我当时对电影美术比较感兴趣,就想试着考电影学院的美术系研究生。但到了考试才知道自己有多盲目,电影美术和我学的传统油画有很大的专业区别。进入复试,看着电影专业知识及电影史的考卷,我甚至觉得自己进错了教室。这一场考试,我几乎交了白卷,出门就想:就业去吧。

我的一个同学在一家电视后期制作公司,我去找他玩时被他们公司的演示视频惊呆了——五光十色的动态画面,飞来飞去的三维字体,在那个年代的北京,有这套进口制作设备的公司仅此一家,而且他们的薪酬比外企白领还要高出好几倍。二十出头的我觉得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就此“上了贼船”,一发不可收拾。每天熬大夜、剪辑、调色、制作画面、出创意、全国各地飞。中央台一到八套的片头包装、各省卫视的栏目包装做了一溜够。看着电视上漫天飞舞的绚丽画面和国内、国际的各种电视奖项,年轻的我还真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我有些天真了,因为“拍电影”太难了

一年后,我发现一个问题:剪辑、包装都是来料加工,是末端,而想完成自己的创作理念必须掌握影视链条的上游——前期拍摄。于是,我报考了电影学院研究生部办的电影导演专业研修班,正式开启了我的电影之路。

最初上这个班就是想学会拍摄原理,可以自己拍广告、宣传片、MV,过导演瘾。但经过系统学习电影,却激发了我当电影导演的梦想。我发现当电影导演和我当初学习绘画一样,可以完整表达自己的艺术理念,而且比绘画更容易传达给大众。现在回想,这个想法当时还真有些天真了——因为“拍电影”太难了。

第一,没人找你拍。当时第五代导演在国内的风头正劲,张艺谋、陈凯歌、何平等在国内的每部电影都是持续的新闻话题和社会热点。而第六代导演在国际舞台上也是风生水起、四处获奖。我们这些二十多岁的体制外新人鲜有独立执导电影的机会。

第二,拉不到投资。当时拍电影有个技术壁垒,就是只能用胶片拍摄。仅胶片拍摄及拷贝成本就要几百万元人民币,尚不算其他拍摄经费。这个预算和当时的房价比,就是个天文数字。想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赶上了好时代,手机都能拍电影了。

第三,我当时想拍的是好莱坞式的商业电影,因为我觉得这样才能良性循环。我身边真有同学或朋友为了自筹电影而倾家荡产,最后打道回府淡出此行。还有些人因为拍电影搞得吃饭都成问题,借宿在朋友家,因为电影根本卖不出去。但是在当时全国票房只有四五亿元人民币的年代,不在体制内的新人想拍商业片也就只能想想吧。还有,那些表现中国落后形态和边缘人物的影片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为了国外获奖而刻意渲染这些内容的电影,在我看来更加虚伪。

就这样,我开始了当广告、MV、宣传片导演的生涯,而且一干就是很多年。由于我有很强的画面把控和剪辑能力,所以拍这些商业短片并不费力。即使现在已经拍了多部电影了,常常最终的定剪还要自己动手,因为这样才能最充分地表达原创细节。我与很多优秀的摄影师及剪辑师也有过很好的合作,他们有些人现在已经成为中国电影的中坚力量。

接拍《沙漠之心》,是时候出手了

在经过多年的商业广告拍摄之后,我看到中国电影市场逐渐成熟起来并呈现爆炸式增长,这又重燃了我的电影梦想。我一直想拍既有艺术追求又有个人表达并能被大众喜爱的商业类型片,现在的中国电影终于有了这个土壤。我并不后悔早些年没有拍成电影而去拍广告,其实商业广告用其巨大的成本开支锻炼了我所有的导演技能,同时也锻炼了我的控制拍摄进度和控制预算的能力,因为大多数广告我既是导演又是制片人。况且,我一直也在为自己的电影暗暗准备着——我完成了四部电影剧本、拍摄了一部独立短片并在一部投资上亿的合拍电影中担任中方的执行导演。是时候出手了!

《沙漠之心》是我真正意义上的长片处女作。从拍摄一直到今天的全国公映历时三年,中间发生了很多故事,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

接到这个项目时我很兴奋,因为这是一部越野车赛题材的电影,而我从第一辆车到现在一直开的都是越野车,意趣相投。在经过实地调研和与制片人沟通后,我们决定对原剧本进行修改。这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原剧本的商业挖掘不够充分,必须丰富内容。第二,纯粹拍一部全部是越野车赛内容的电影,我们的预算和技术条件不支持。制片人高振庆(同时也是本片的编剧)给予了我充分的信任和支持。我最后决定拍一部国内从未有过的混合类型片:公路+沙漠车赛+荒野求生的爱情主题电影,着重荒野求生的概念,又聘请了编剧黄蔚(笔名爱丽丝)来担任联合编剧。

我和高振庆以及摄影指导耿艺踏上漫漫勘景之旅,在数千公里的勘景过程中,我们都被中国西部的壮美景色震撼了,一行人也差点因为这份陶醉而在无人区丢了性命。

取景途中遇险,一帮人呆立在西风凛冽的戈壁荒漠上

那是在第二阶段的勘景过程中,为了表现极端的荒野求生困境,我们要找到一片人迹罕至的神秘黑戈壁。有一张黑戈壁的照片曾刊登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封面,而耿艺就是《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签约摄影师。他咨询了这期黑戈壁专题的主编后,确定了黑戈壁在内蒙古的马鬃山无人区附近,但没有具体坐标。我们找了附近地区的向导,开着两辆皮卡车,深入内蒙古荒漠。

刚进入荒漠不久手机的信号就没有了,而我们也没有专业的卫星通讯设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向导身上。荒漠里根本没有路。向导说来回路程只有两百公里左右,而我们车的司机说,汽油还能跑五百公里,来回没有问题。

我们一路欣赏着奇幻的景色一边讨论着刚刚看到的海市蜃楼,车悄然向荒漠深入。司机突然说:“不好,怎么开这么久还没到啊?这油开不回去了!”这时,车开出了两百公里。这时我们才想起,我们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无路的荒漠中开车极为费油,油耗是行驶正常公路的一倍。我们用对讲机叫住前车的向导,想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是否返航。毕竟在这片年降雨量不到一厘米的极旱荒漠上,徒步上百公里意味着死亡,况且我们并没有带多余的水和食物。向导的回复让我们更为震惊:他其实已经迷路了!

一帮人呆立在西风凛冽的戈壁荒漠上,望着逐渐下沉的太阳——拍个荒野求生电影,我们还真要被荒野求生啦?没油、迷路的情节不就是我剧本上写的吗?先让我静静……

我打开手机的GPS功能,找到我们在荒漠中的位置(必须感谢老款手机自带的GPS地图,不像新款手机那样没网就没办法用),发现离我们一百多公里的中蒙边界处有个镇子,去那里,应该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至于油能不能开到那里,只能看运气了。我们也顾不上找景了,小心翼翼地往远方的镇子开去……

在太阳即将落山、汽油几乎耗尽时,我们到达了那个不知名的镇子。

加满油,吃饱喝足,惊魂稍定后,我们的向导又说话了:“你们自己回去吧,我亲戚就在这边,我住些天再走。”商量未果,向导就开着自己的皮卡走了,坐在他皮卡上的两个剧组成员也留给了我们。

这时如果我们沿原路返回,还会面临没油和迷路的危险。我们问了镇上的人,说从镇子向西北有省道通往新疆,但因为是边境地区,我们极有可能被边防军扣押,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公文,前几天连他们镇上的干部都被扣押了。还有一条可辨认的路是从镇子一路向南四百公里,能开到甘肃嘉峪关,但那条路是荒废的运矿石的路,早没人走了。我们想:既然有路就走吧,总比穿越荒漠强。把心一横,奔向嘉峪关。

到底是运矿的废路,基本隔十几米就是一个大坑。我们超载的皮卡车跌跌撞撞十几个小时走完了这四百公里的险途,由北向南横贯内蒙古自治区,于第二天清晨到达甘肃嘉峪关。后来有越野专业人士为我们分析,这种穿越必须由越野车队进行,每辆车要多带两百升以上的特制油箱和至少两个备胎,还要有专业GPS和海事卫星电话。电影《沙漠之心》剧组无疑是进行了一次玩命之旅。

为了抓住季节变换的特殊景物,整个拍摄跨越了秋、冬、春三季,穿越了三大无人区,往返四大沙漠,在陕西、宁夏、甘肃、内蒙古地区大循环拍摄,连勘景带拍摄全程12800公里,仅距离陕西1300公里外的内蒙古额济纳旗就先后去了三次,还不算多次往返北京的距离。拍摄场面最大的越野e族阿拉善英雄会车赛场景有3万辆越野车、10万人参与其中。拍摄候鸟上百种,包括难得一见的沙漠中上千只野生天鹅。

拍摄过程奇遇不断,堪称人生难得的体验。拍摄腾格里沙漠越野赛事是我们开机的第一组镜头,绵延的沙海中被突然冒出来的3万辆越野车、几万顶帐篷和十余万人的集结搞得沸沸扬扬,活像阿拉丁神话般的海市蜃楼奇观。重型机甲赛车、轰鸣的发动机、飘扬的旗帜、炫酷的车手又把人拉回现实却不可思议的场景之中。肌肉、汗水和扬起的飞沙,处处澎湃着肾上腺素的味道。拍摄第一天就有兄弟车队的人在沙漠失踪,当晚竟然没找到,第二天才被救援队搜救回来。在大赛决赛的最后一天有几十组车身陷沙漠失联,决赛结束的第二天真正上演了直升机搜救。当我们撤离沙漠赛场的同时,一场暴风雨又刮翻了大多数帐篷,数万人在风雨交加的黑夜中进行抢险。

拍摄中有种种好运巧合

有一场戏是女主角尤靖茹在胡杨林中的场景,我们要选胡杨叶子最金黄美丽的时候。我们刚赶到额济纳旗时,当地人说如果刮大风,叶子会转瞬即逝。我们担着心拍摄,就在拍完那场戏的当晚,一阵狂风袭来,一片金黄瞬间全无,我们不禁深深庆幸着。

在居延海的同一处湖面,我们在不同时间拍摄到了不同风格的美景。第一次巧遇从俄罗斯迁徙飞来的红嘴沙鸥,我们把兜里的小食抛掷出去,能听到它们美妙的叫声,女主角尤靖茹身处唯美风格画面中,我们拍摄到了清新文艺的小资情调;第二次再去,秋去冬来,居延海湖面结冰,这使我真正捕捉到了脑海中臆想的“冰面情侣”这一具有超现实表现主义的影像:一对现实中阴阳相隔的情人,在冰天雪地中得以团聚,用渐变蓝的冷色调营造沉痛而绝望的氛围,这一画面在最终的影片中带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天鹅湖是女主角最初想去的神圣之地,但能否有运气拍到野生天鹅?野外拍天鹅十分困难,整天守在那儿也未必能非常理想地拍到。它们因为人类的屠戮对人充满警惕,一般距人一公里之外就会逃走。剧组为此备好了潜伏的帐篷和伪装,但是拍摄当天,人类突然的造访没有吓走那上千只天鹅,它们悠游嬉戏,成了与摄影机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好“演员”,拍摄出来的场面堪称奇幻,壮美绝伦。

我们设计了男一号穿越沙尘暴的戏份,可谁能知道沙尘暴何时会来,来了又会怎样呢?只能边拍边等待。正当我们在毛乌素沙漠拍摄别的戏份时,天地突然昏暗,一场真正的沙尘暴铺天盖地袭来。剧组慌乱一瞬马上镇静下来,我赶紧让摄影师带着男一号隋咏良冲上沙丘,艰难地抢到无可复制的黑沙暴镜头。沙暴过后,剧组人的五官几乎被沙子封住了,机器和镜头里也进了沙子。但是当我们从沙漠高处退到咸水湖时,发现前几天被车辆破坏而无法拍戏的湖岸意外被沙暴填平了!当时我分外感谢上苍的恩赐,一天中给了我两个最大的惊喜。

在所有沙漠戏份完成,第二天剧组就要赶到千里之外的黑戈壁的当晚,沙漠上下起了大雪。雪花纷飞,零下20摄氏度的沙漠地带完全被大雪覆盖。早晨起来,看到满眼雪景时的我禁不住双手合十,再次感谢大自然的包容。因为如果我们的沙漠戏份没有完成而下起大雪,我们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接上之前所有的戏份。

但这也带来了新的难题:如果北上几百公里的黑戈壁也被大雪覆盖怎么办?零下20摄氏度等雪化也是天方夜谭啊。

一路穿越雪山到达黑戈壁时,戈壁上不见一丝雪痕。这时我才想起这块勘景时差点让我们命丧于此的“极旱荒漠”到底意味着什么。

类似的巧合和大自然的恩赐还有很多,我无限感慨的同时,也深深知道:这次的拍摄经历即使再花上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成本也绝不可能复制。《沙漠之心》只属于我、属于我的团队、属于看到这部作品的所有观众!

当我们在世界最美的巴丹吉林沙漠结束所有拍摄杀青的当天,我在沙丘上写下了“I love you forever”,眼望着巴丹吉林沙漠,我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淌了下来。这正像开机前的一个月,我在北京最初想到这部影片的主题时,不能自已地在车中的哭泣。我自认是个坚强的人,难得落泪,但为这部影片我哭过三次。最后一次是在影片杀青三年后,当作曲刘聪把主题音乐发送到我的手机上,旋律响起的那一刹那。

感谢你,《沙漠之心》!

后记:2016年12月2日,《沙漠之心》全国公映,2013年的12月2日,电影在巴丹吉林沙漠杀青——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

责任编辑:张静(QC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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