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剧《小镇》:展示人性的“灵魂过山车”

2016-11-01 08:26 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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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展示人性的“灵魂过山车” ——淮剧《小镇》导演手记

卢  昂

这是一辆惊心动魄的“灵魂过山车”,一部真真切切的忏悔启示录。我希望席裹着观众一起跌宕、失落、惊悸、叩问、决绝、复归……

灵魂的拷问与自我的救赎,是我们这个民族当下最为缺失的,也是最应召唤的。

这就是我们这个戏所要开掘的东西,也是我们这个戏创排的意义所在。

让我们一起走进剧场,走进我们的心灵……

——这是淮剧《小镇》开排伊始,我对整个剧组进行导演阐述时着重强调的内容。这部源于马克·吐温知名小说《败坏赫德莱堡的人》而全新创作的剧本,编剧徐新华前后修改十余稿,一经面世就被热议,而这种热议和争鸣或许会一直延续。感谢《剧本》杂志社于2013年11期在头条发表了这个尚未排演的剧本,由此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怎样一个作品

全剧以“500万元酬金”贯穿始末。一个民风淳朴的淮北千年古镇,一位30年前被救助的年迈企业家在病危之际,委托女儿再次来到小镇寻找当年匿名的救助者,以500万元作为酬金。镇长秦伟邦为重塑小镇道德形象而积极寻找救助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恩师,即将退休的全市“十大优秀教师”朱文轩。因为朱文轩长期无私资助众多学生,从不留名,而他却断然否认。

然而,一个偶然的事件改变了一切。朱文轩儿子在省城突遇危难急需资金500万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天性善良的朱文轩夫妇即刻陷入了是否解救儿子的两难境地。在苦苦挣扎、煎熬之后,他们做出了惊人之举,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一辆内心充满苦痛、纠结、惶恐的“灵魂过山车”呼啸启动……

一部好的戏剧作品,应该有一个严密的“坩埚”结构,让主人公在这样一个逐渐升温的“坩埚”之中跌宕、翻滚、挣扎、煎烤。就如同化学实验,只有灼热的烧烤,才能将内在的各色成分、元素一一离析。人性也是如此。日常生活会遮掩人们内在诸多复杂的情感与欲念,而当人们置身于一个欲罢不能、无法逃遁的事件漩涡及“坩埚”结构之中,人性各种隐蔽的思想、欲念、情感、动机才会由于“坩埚”不断加温而一点点释放、剥离、展现。我喜欢探究深藏于心的复杂人性,喜欢叩问灵魂挣扎的声声哀鸣。探索人的精神世界,应该是戏剧最有魅力的价值所在。

然而,之后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朱文轩夫妇的想象。全镇大会上,德高望重的朱老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连宣布了4个冒领者的名字!每一个冒领者名字的曝光,无疑都是给朱文轩夫妇灵魂剧烈的一击!“汗奔”“血涌”“头晕”“目朦”“慌张”“惊恐”“无措”“脸红”“耻笑”“嘲弄”“鄙弃”“讥讽”“煎熬”“绝望”“地陷”“天崩”……一波接一波的灵魂拷问折磨着他们。

几近崩溃之际,朱老爹默然庇护其冒领之事,将这辆疯狂失控的“灵魂过山车”断然刹住,令朱文轩夫妇目瞪口呆。经历了彻夜难眠的自责、愧疚、惶恐、不安之后,朱文轩决定向朱老爹坦白心扉,承认冒领。没想到竟被苦苦回绝,原因竟是为了维护小镇的道德形象。

一次又一次的心灵煎熬迫使朱文轩痛定思痛,做出了人生中最为艰难,也最为重要的选择——在全镇大会上,向所有对他表达祝贺和敬佩的小镇居民真诚忏悔、承认罪责。当他与众人一起敲响那座镂刻着“清白至重”的硕大古钟时,随着古钟的鸣响,他不仅完成了艰难的自我救赎,更为这古老悠长的钟声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千百年来,中国传统的思维与文化,为了保持和维护一个道德完美的形象,会自觉不自觉地以牺牲与隐忍来掩饰错误、遮盖真相,这种殉道般的牺牲与奉献虽然出于善意,但毕竟是伪善,往往令人不堪重负、苦不堪言。

小镇的钟声象征着心灵坦诚、自我救赎。华夏大地应该拥有一种真诚、透明、坦荡、自省、敢于担当、甘于忏悔、勇于纠错、拒绝伪善的纯洁之风。这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是人类都需要崇尚与追求的一种文明。从这一意义上讲,淮剧《小镇》的意义和价值将是重大的。

这是怎样一种风格

淮剧《小镇》是一出直面现实、触及灵魂、发人深省、饱含深情的具有象征意味的抒情心理剧。直面现实,是因为故事发生在当下的淮北小镇,因而要加强这个戏的现实感及地域特色。至于触及灵魂、发人深省以及心理剧的定位,前面已经充分阐述,不再重复。饱含深情是源于朱文轩夫妇以及朱老爹、秦镇长、姚瑶、快嘴王等人都是对这片土地充满深情的,尽管他们出于各种原因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错事,但正是由于这种具有瑕疵的错误使他们的形象更真切、更动情、更生动,也更可爱。至于全剧的象征意味,主要集中于镂刻着“清白至重”的小镇古钟。古钟和它的守护神——朱老爹主要出现四次,前三次代表至高无上的道德形象,人们供奉而不敢轻易触碰,而全剧最后众人集体敲响古钟,则象征着心灵的解放与自由,勇敢坦荡地面对自我与世界。这是文化意义的升华,也是全剧思想价值所在。

这是怎样一种样式

淮剧《小镇》整体演出样式为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与表现主义艺术手法的有机结合。舞美、音乐、造型、场面、技巧、表演等在生动、真切地表现当代淮北生活质感与地域风情的基础上,大胆走进人物内心世界,将主人公复杂的心理情况进行创造性地诗意表达,强化人物惊心动魄的心理体验与舞台彰显,强悍锐利地触动人们的精神和灵魂,从而引发观众的文化反省与思考。

诚然,我们将充分开掘戏曲独特的表现手法与技巧,突破话剧加唱的舞台表现形式(话剧加唱同样也是一种有效的表现形式,此处并无否定之意),创造性地进行诗意的舞台体现。这里需要强调四个方面:

第一,以冷峻的现实主义手法剥离主人公内心复杂纠结的心理层次,真切、细腻、深刻、生动地揭示灵魂挣扎的形象轨迹。

第二,营造浓郁的淮北地区生活气息和质感,塑造一个个鲜活生动、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

第三,以大写意的手法去繁就简,虚实结合,以流动的空间变化诗意地演绎整个故事。中国戏曲讲究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有戏处不惜泼墨堆金,无戏处一笔带过,决不赘述。我们需要对文本和场景进行进一步精炼和提纯。目前,我准备对此稿再次进行修改,将第二场和第四场合并。

第四,在整体表演风格上,强调话剧的现实主义手法与戏曲的表现主义手法的有机融合,在深刻体验的基础上,充分发扬戏曲表现语汇的韵律性、抒情性、造型性、强烈性的至美表达,创造性格化表演形式。

这是怎样一些场面

全剧主要通过6个场面动作来进行舞台表达。具体为:

第一处:“冒领电话”。这是全剧主人公第一次撒谎,薛小妹哀求朱文轩打电话给朱老爹。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戏剧动作,面对近在咫尺的电话,内心充满了恐惧、慌乱、惊悸与艰难。音乐、动作、锣鼓、身段充分地渲染与表现,配以室外霹雳闪电,将朱文轩一步步走向地狱、走向苦难的荆棘之路形象地表现出来。而当他在强悍的鼓声中颤抖地接过电话,一声游丝一般、从心尖撕破的沙哑的“喂——”,尽泄其内心剧烈的恐惧与不安。

第二处:“冒领之路”。打完电话,朱文轩要去开会了,这是一条布满荆棘、异常艰难的不归路,步步惊心、寸寸丧魂。利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夸张手法,让三面高墙不断压迫、围拢起来,造成草木皆兵、闻声丧胆的戏剧情势,并配以舞台四周尖厉的问候声、汽车呼啸飞驰声及大灯刺目的光影效果,充分表现朱文轩“心鬼”的惊恐与忐忑。所谓心理剧,就是将人物内心隐含的思绪进行强烈而夸张地开掘与表现,这是中国戏曲擅长的表现原则,即所谓“景随身变”“睹物伤神”的主观时空创作原则,让人物的一动一站、一唱一叹、一步一行、一声一唤都细腻、精准,醒目、强悍地将复杂的思想情感生动地外化出来。

第三处:“冒领者名单”。全镇大会上,当朱老爹一个个将冒领者的名字当众宣布时,朱文轩夫妇内心的惊恐、颤栗达到了极致。这一场戏最具力度和场面的高潮,完全是朱文轩夫妇主观世界的想象与魔幻。在他们的眼里,周围的群众已经不是昔日邻里好友,而是一个个鄙视、斥责自己的声讨者。在哀鸣与伴唱声中,强劲的锣鼓渐起,由慢而快、由弱变强,舞台上的全体演员随着锣鼓围着朱文轩夫妇起圆场,同样地由慢而快、由弱变强。怒目而视、指如利剑,眼睛中充满了鄙视与愤怒。可怜的朱文轩夫妇随着声讨的人流颤栗、哀号、祈求、苦痛,犹如困兽一般,跪步、颤栗、晕厥、跳跪……戏曲身段随音乐锣鼓尽情展现,充分运用并开掘戏曲本体手段,创造了本场戏的高潮。

第四处:“承认冒领”。朱文轩彻夜难眠,决定向朱老爹坦白。这场戏非常重要,既要充分挖掘朱文轩内心忏悔的心路历程,让“冒领者的独白”深入人心、警醒世人(此段“大红花”唱段,我们字斟句酌、反复研磨、精益求精、力争传世),又要让薛小妹的阻拦充分而富于戏曲化的表达。因此建议编剧在此加十几句唱段,从伴唱、女声唱、男声唱一气呵成、声情并茂,配以戏曲身段与音乐锣鼓,最后再接4句伴唱:“卸一个如山负重,求一个轻轻松松。解一个如麻隐衷,还一个从从容容。”主人公长舒了一口气,夫妻相搀而行……我希望这段戏能够把淮剧男女声腔的独到及表现力做到极致。

第五处:“老爹苦求”。这是全剧非常重要的动情戏,德高望重的朱老爹因一念之差的过失而用40年的苦难克己来真诚忏悔,看到小镇此刻的冒领风波悲苦不堪、焦急万分。为了维护小镇形象和尊严,他隐瞒了自己是真正救助者的身份而苦苦请求朱文轩成为救助者,只因朱文轩是众望所归之人。此时戏剧情势陡转,令人震惊。其间充满了文化的反思与思辨:正义与隐瞒、善良与欺骗……让人思忖、令人唏嘘。本场戏的重点是朱老爹真诚地倾诉与哀求,让观众在深深同情与感动之中艰难选择……

第六处:“集体敲钟”。全剧最后,陷入苦难的朱文轩经过深刻的反省与思考,在全镇大会上终于抛开了所有困惑与羁绊,向全体尊敬、爱戴自己的小镇人真诚地坦白了自己冒领的罪责,并坦荡忏悔。一段情真意切、痛彻心扉的老淮调是其思想最深切的告白,朱文轩得到了众人的原谅和尊重。这一告白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只有坦诚才会有信任,这信任因有过瑕疵而更显珍贵!这是全剧极为重要的思想和主旨,这也是人性的不断升华。随后,深深感动的朱老爹提议让朱文轩敲响这“清白至重”的道德之钟。这里,我建议给朱文轩加一句台词:“好!这钟我们大家一起敲!”随后带领大家一起敲响大钟。

这是一个仪式化的象征性场面,当众人共同奋力敲钟、钟声鸣响的这一刻,这座沉甸甸的“清白”之钟瞬间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和意义。在庄严、浑厚的钟声里,清脆、洁净的童声响起,嘹亮地朗读起《三字经》的诗文:

人之初  性本善  性相近  习相远

苟不教  性乃迁  教之道  贵以专

…… ……

(本文作者为淮剧《小镇》导演)

责任编辑:王双(QJ0015)  作者:卢 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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