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 哲学还有必要存在吗

2016-07-01 08:34 北京青年报

打印 放大 缩小

来源标题:网络时代 哲学还有必要存在吗

一个真正的哲学家,无疑会密切关注着人类的当下与未来。

在与自然的斗争中,人类发明了上帝(神)和技术。随着技术的不断进化,上帝隐遁,技术逐步取代上帝所留下的空缺。今天,人对技术的崇拜,不亚于昔日对上帝的尊崇。但是,我们必须思考并突破技术理性对生活的宰制。

计算机技术的出现,着实改写了人类生活的图景,人类仿佛置身于一种新时空,打开了我们的祖先不可想见的可能性。

虚拟现实、人工智能、大数据等等,也挑战了当代人的想象力,而且它仍在不断进化,未来前景还难以预料。许多传统哲学命题在计算机技术下瓦解,不少新技术的狂热信徒,天真地断言哲学不再有必要存在。但恰恰相反,网络数码技术渗透人类生活,颠覆昔日的社会形态与精神价值,从思想上去应对此种困局,正是哲学家义不容辞之事。

一个真正的哲学家,无疑会密切关注着人类的当下与未来。即便年事已高,他们也未失去孩童般的好奇心及社会责任感,仍念念不忘关怀新技术对人类生活的触动。如米歇尔·塞尔和休伯特·L·德雷福斯,他们已届耄耋之年,却围绕数码技术分别著有《拇指一代》和《论因特网》。

米歇尔·塞尔讴歌数码技术下成长的所谓“拇指一代”,他们善于运用计算机技术,搜集分享信息,突破各种国家机器和私人机器的权威,消解偶像,开发新的观念和制度,生产新的自我,促进社会更新。其中特别提到对教育等的突破,打破了旧有师徒传授的格局。相反,休伯特·L.德雷福斯对此持审慎的保留态度,认为一切还悬而未决。塞尔热情赞颂之处,恰好是他极端质疑的地方。以下重点围绕德雷福斯的书展开讨论。

《论因特网》一书结构非常清晰,论证一环扣一环。

德雷福斯首先提出信息搜索的问题,因特网的信息组织是“超链接”。在搜索过程中,信息之间可以进行任意连接,因此突破了知识的权力等级。凭借超链接,因特网提供了海量信息,一下子就让搜索者跌入网页的大海,获得遨游之自由的同时,也颇感觉望不到尽头。德雷福斯觉得这种情形下,信息搜索的指向性和精确度远远不够。但是,就在他修订本书再版时,由于谷歌和维基百科的出现,让他重拾信心。谷歌一方面提供大量链接,另一方面根据链接界面的重要性优先提供给搜索者,让搜索者由原本大海捞针茫无际涯,忽然变得拥有明灯指路柳暗花明。谷歌关注搜索者的注意力投向,不断累计,优先供给新的搜索者。这样搜索变得便捷高效。维基百科利用网友的知识互惠共享,自主建立数据库,众人拾柴火焰高,迅速有效地实现知识更新和循环,打破专家的信息垄断。这就是德雷福斯期望的“超超链接”。

就在包括塞尔在内的人为这种组织、搜索和分享信息的新方式大唱赞歌时,德雷福斯从学习和教育的互动来反思。他认为学习有“新手、高阶初学者、有能力的、熟手、专家和大师”六个阶段。这里面的教学关系、目标及难度显然不同,前三者或许还可以通过因特网的远程数字技术来展开。但第四个阶段以后,则必须通过更良好的情感代入和具体情境反应来实现,而这是目前的技术还有待实现的。因此,仍然得回到有切身体会和互动,甚至有风险的具体教学情境中来。比如在师徒相授中,学生除模仿老师的风格和反应外,还得养成自己的技术和策略,从而从容快速应对千变万化的场景。他区分专家和大师式学习:前者只有遇到困难才去改变自己已有的技术,而大师积极主动,甚至在已有策略有效的情况下,也愉快地尝试新技巧。他认为,仅凭因特网的学习,一个人很难成为大师。

可见,在教学中情感代入和设置情境无比重要。而现在的远程教学,恰恰提供不了如此细致入微的模拟课堂,往往参与者的身体互动是缺席的。因为,最重要的是,在交往和学习中,师生间身体的密切参与和配合。情感和身体从来就不能截然分开。师生在课堂上,彼此的身体、姿态、动作、微表情、眼神交流,远程教学无力捕捉。即便捕捉了,那种近乎神秘难解的气氛也不可复制。他举了个例子,这些年来,全球的精英大学耗费巨资将精品课程制成视频,供网友免费学习。但依然无法撼动精英大学的地位,因为它们的课堂现场提供了视频资源不可取代的东西:师生的积极互动,耳濡目染的切身体验,无数直观的模仿机会。

倘若承认德雷福斯说得有道理的话,反观塞尔的乐观则另有一番意味。塞尔并非彻底取消课堂教学,而是强调师生的知识悬殊因互联网而扭转,教师的权威岌岌可危,但其实仍在互动中,且存在一种师生智识对抗和协作的紧张。

因特网技术的飞跃,令人拥有过“第二人生”的机会。我们在现实中难以得到的东西,都可以在网络虚拟空间占有。我们的幻想在网络空间里变成真实。网络技术的逼真,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们在现实社会里遵纪守法,却在虚拟社区里无恶不作无法无天,原本被压抑的力比多得到释放。在那里,仿佛天堂自由自在,一切似乎都被允许了,一切都成为可能。但就是因为一切都成为可能,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我们无需为此承担任何责任,崇高和爱也将消逝。这是填补现实缺失的手段,且毫无风险。但照黑格尔的说法,正因为失去风险的考验,我们将丧失勇气,且失去成为主体的机会,只是“奴隶”,生活也不再有意义。于是,我们重新坠入虚无主义,大家成为匿名者,不再直面现实的不如意,而沉迷于虚拟世界的醉梦。人丧失斗志,主动画地为牢,于现实毫无所补,只是网络公司发财的工具。如此说来,“第二人生”终究是种神话。

在德雷福斯所有的论述里,他都强调身体的重要性。因为他立论的基础就是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我们在生活中必须仰赖身体感知世界,也唯有借助身体才能与世界互动,进而创造意义。一旦身体感知的真正缺席,任何模拟手段都难以为继。所以,德雷福斯在结语里认为因特网技术还是应考虑涉身性和情感代入,而绝非以因特网技术替代我们的肉身和情感生活,同时这也是技术难以替代的。无论如何,失去任何风险的生活,是不值得过,也是毫无意义的。德雷福斯说“考虑到生活的意义,网络对我们的影响,实际上是利大于弊的”(见本书第179页),这就是他此书的基调。

显而易见,德雷福斯提出的问题让人意犹未尽,还有必要结合其他思想家来展开。

当代最重要的技术哲学家斯蒂格勒,延续和拓宽了德里达的观点,认为技术是一种药,既可以毒害人,也可以解救人。而数码技术目前是毒性过大,究其原因是资本重新整合数码技术,让记忆工业化,数码技术变成榨取大众的工具。和德雷福斯对谷歌的赞扬截然相反,他认为谷歌利用大数据对人类欲望和关注的引导和捕捉,已是一种新型的资本主义产业,我们已深陷其中。数码化社会里,走上街头和广场的肉身聚集,被一个个藏匿于受技术管控的虚拟身份替代,久而久之,真正的政治变得不再可能。这也是德雷福斯所谓的网络极有可能成为“民主的坟墓”的原因所在。长此以往,就是对现实政治的让步和退却。

此外,乔纳森·克拉里发扬德波和福柯的思想,认为因特网技术越来越变身为全球综合景观的爪牙,在技术上实现全景敞视主义,我们的生活已经全面景观化了,正在进入24/7(意为全天候,编者注)的社会发展模式。也许这样勾画的绝望前景是德雷福斯和塞尔未及深思的。

不过,和其他人的忧郁悲观不同,迈克·哈特和奈格里在数码技术的运用中看到了希望,他们认为运用因特网技术,发挥网络的任意连接和流动游牧性,我们作为诸众会实现不断联合,去构造新的社会主体,去突围冲破这个全球资本秩序。或许,这就是在发扬斯蒂格勒说的数码技术“解药”的那一面,去分享去友爱,建立新的共同体。

毫无疑问,因特网技术的未来之路充满不可预测之物,我们的生活已和它捆绑在一起。但是,无论如何,不要放弃我们在现实的冒险。这是德雷福斯《论因特网》一书给予的最重要启示和告诫。

责任编辑:纪敬(QC0003)  作者:嵇心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