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念湘
每逢6月,高考总是人们热议的话题,尤其对于有考生的家庭来说,高考无疑是头等大事。为了让考生发挥出优异成绩,从家长到学校,再到考生自身,都在做着各样的准备,每个细节都做得一丝不苟。这也难怪,经历了十余年的寒窗苦读,高考不仅决定着考生能否进入大学的校门,还寄托了家长以及社会的期待。单就这一点来说,高考的意义和古代科举没有分别。不过,相比今天吃穿不愁的考生,以前赶考的读书人则要普遍悲惨得多。
人人都要勤学苦读,“头悬梁、锥刺股”不是传说
提到科举,我们往往会想到“范进中举”的故事,范进的故事当然不是孤例。晚清曾中过状元、后来成为企业家的张謇,他的读书经历就堪称励志典范。张謇十六岁时参加过一次科考,可惜排名一百开外,还被小伙伴们讽刺说:“假如有一千个人考试,录取其中的九百九十九个,那么不录的那个人也一定是你。”受到刺激的张謇,索性把“九百九十九”当成了座右铭,刻在了书桌、窗格和床板等各个角落。睡觉的时候,用两根竹棍夹住辫子,只要头动或者身子翻转,立刻就会醒。醒来看到“九百九十九”五个醒目大字,管他天亮还是天黑,立马就爬起来读书。而到了夏天,气候湿热蚊虫多,书桌底下的双脚被咬的到处是包。张謇另想“妙计”,准备了两只大坛子,把腿伸进坛子以避蚊虫。凭借着不怕吃苦的韧劲儿,张謇后来步步高中,最终金榜题名。
对于大多数资质平平、家境一般的读书人来说,挑灯夜读乃是家常便饭,甚至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自残式地步。尤其宋代以后,四书、五经都有了固定的版本,只要肯下工夫背诵,熟能生巧,结果总不至于太差。1904年考中最后一任探花的商衍鎏先生,曾回忆他的备考之路,就是每天不间断地温习旧书和背诵新书。稍有偷懒,便会遭到教书先生的责打。例如,板打掌心、戒方打头、藤条打屁股等。在体罚式教育还很普遍的当年,这些手段却也着实有效。
皇帝很贴心,进京参加会试还有“补贴”
当然,死读书毕竟不是上上之策,科举备考同样需要一定的方法。明清之时,八股文是科举考试的头场科目,这就要求考生们在读书过程中,不仅自己学做八股文,脑子里还要背诵一些八股范文,学习先辈们破题、起笔、构思、收尾的技巧。有需要就有市场,一时之间市面上各种八股汇编书籍应运而生。有些是名家选读,比如乾隆时期方苞选读的四书文字;有些则是书商们找些稍通文墨的人攒写而成,质量着实不敢恭维。为此,清初还曾对科举参考书市场进行过整顿,要求各地的教育主管官员(学政)尽量给考生讲解四书、五经、《资治通鉴纲目》、《历代名臣奏议》等正统书籍,而对其它的“琐语淫辞”,则严行禁止。
相比之前的察举制、九品中正制,科举制度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1300年之久,最主要的原因乃在于它的相对公平、公正,使得大量寒门弟子有机会出将入相,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但不得不说,长期的读书备考,没有一定的财力支撑也还是无法完成。尤其省城的乡试、京城的会试,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异地赶考,少不了交通、食宿等基本开销。好在清代皇帝们考虑周全。顺治时期规定,对于来京参加会试的人,均给予一定的盘缠。雍正帝更贴心,格外关照了那些落榜的士子们,担心他们“往返道路及在京守候盘费均难接济”,追加了回程补贴。路途遥远的云、贵、川及两广考生,可获得10两银子,其它地方的考生则5至7两不等。
虽然有国家的照顾,但勤学苦读乃是每个士子的必修课,任何人都无法替代。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科举考试仍然吸引着大批读书人在这条道路上前行不止。
考前科学准备,身体、心理素质缺一不可
清代的科举考试分为童试、乡试和会试三种,分别对应着县、省和中央三个层级。三试分三年依次进行,中童试者可参加乡试,中乡试者可进入会试。一般来说,乡试安排在八月,会试则在次年三月。每次考试又分为多场,吃喝拉撒都是在考场中完成,时间长达一周之多。因此,如何安排时间、精力,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同样是考生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
早在晚明,王阳明曾郑重地对应试者给出过具体意见。在他看来,考生进场前十天,就要先调整生物钟,鸡鸣时便起床,洗漱穿戴,抖擞精神。尤其不要贪睡,否则容易精神恍惚。当然也不要熬夜,既晚即睡。临考前两天,切忌乱翻书,以免杂乱心目,每天只需要看一篇文字即可。考生倘能照此执行,无论身体还是思路,均可以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王阳明的建议,今天看来仍然科学、合理,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尤其对于异地赶考的考生,舟车劳顿、身体素质以及住宿环境都是很重要的影响因素。康熙三十八年(1699)七月初十日,安徽婺源县的詹元相前往南京参加乡试。他先是雇船到了杭州,又乘船到丹阳,然后下船骑驴陆行,二十九日才进南京城。结果考第一场的时候就得病,后来发展成为疟疾,最终无法坚持后面的两场,以遗憾退场告终。其实这已不是詹元相第一次面对因病退考,在三年前的乡试中,和他一起赶考的某叔叔就曾在考前病重身故,只吓得詹元相不想进入考场。比这更严重的,则是赶考途中遭遇自然灾害。例如咸丰二年(1852),台湾的石耀德等人到福建参加乡试,横跨海峡时遭遇风暴而不幸丧命。与此相似,湖南考生的乡试地点设在武昌,每每渡过洞庭湖时也面临着船翻人亡的生命危险。
作弊与反作弊的较量,清代考生入场搜检史上最严
上面的惨剧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士子还是可以成功到达考场,也就是贡院。但这距离进入院中、坐下答题仍有一段路要走。首先一关是点名。动辄数百上千人的考生队伍,从凌晨起就要排队入场,等到坐在自己座位时,有些人早已疲惫虚脱。点名之所以耗费大量时间,乃在于点名的同时还要搜身检查,以防止考生作弊。在科举制度发展史上,作弊与反作弊的较量一直没有停止过,到了清代尤其如此。至于作弊的手段,则有“怀挟”(挟带小抄)、“传递”(交头接耳)、“枪代”(代写代考)等名目。种类繁多,令人咋舌。所以,清代考生入场前的搜检之严也堪称历史之最。
乾隆时期对科考作弊现象有过严厉而细致的禁令。科场条例规定,考生所用砚台不准过厚,笔管要镂空,随身带的糕点等零食也要打开试吃一口,盛放物品的考篮须镂空透明,以便看清其中有无挟带。而考生穿戴的鞋帽、衣服,更是监考者着重关注的对象。清代一度规定,考生所穿皮袄、棉衣,必须去掉外层的面子,只留里子,防止其中挟带小抄。而且,每位考生要将衣裤鞋袜全都解开,以供审查。这可苦了这些读书人。由于京城会试是在每年三月举行,天气还较寒冷,士子们脱衣解怀,自然会寒风刺骨,感冒、发烧者不在少数。对这一点,连乾隆帝也觉得不忍。乾隆四年(1739)己未科会试,乾隆帝曾下旨给考生们发放外套、姜汤、木炭等驱寒物品,并特许携带手炉入场。
迈入考场受摧残,搜检翻身没尊严
相比身体上的摧残,入场前的搜检工作更是对考生尊严的极大侵犯。乾隆九年(1744)顺天乡试,乾隆帝为整顿舞弊之风,突然派出舒赫德等亲信,带领士兵对考场进行严查。而且挂出悬赏,搜出一个作弊者可奖励一两银子。这些平日涣散不堪的士兵,立刻变得特别卖力,不仅要求考生将衣服全都脱下,甚至连辫子、肛门等细微部位也不放过。经过一番突击检查,被发现有携带嫌疑的考生不计其数,戴枷示众的队伍排成了一大片。这对后边等候检查的考生来说无疑起到了震慑作用,有的将小抄丢弃路旁,有的则掉头溜走,大概因为将小抄写到了衣服、大腿等处,只能回去专门消掉。
对于一些开明的考官和聪明的考生,搜检过程倒也并不总是这么紧张粗暴。清代的大学者阮元担任乡试官时,就主张要区别对待考生挟带现象:倘若考生带的是自己的文稿,而且文理通顺,那可以宽容放过;如果带的是枪手写的稿子,则要严加处理。同样,摸准监考士兵的脾性,选择合适时间入场,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同治元年(1862)的状元徐甫,在会试入场时就曾有意排在队伍末尾,果不其然,监考士兵刚查过队伍的一半,就已感不耐烦,高喊一声“全部查过”,后边的考生鱼贯而入,避免了赤裸相见的尴尬和无奈。
人均不足2平方米,“号舍”吃住、写作一体
当考生经历一番跋涉、进入贡院之后,真正的考试才算开始。清代乡试、会试都要持续数天,所以这段时间里,贡院就是考生临时的家。一般来说,考生号舍的标准是长4尺、宽3尺、高6尺,按照今天的单位换算,大概人均面积不到2平方米,而且吃住、写作一体,着实有些拥挤。每排号舍的尽头拐角,大都会建有公共茅厕。因为是随机分配,有些运气差的考生,指不定就会挨着公厕。尤其八月份举行的乡试,正值天气炎热,臭味难当,直把人熏得如毒似醉。若赶上雨水交加,茅厕浮物遍地散落,则更不敢设想。不过,倘若号舍有余,考生倒是可以申请调换,这也是给考生们的一项权利。
号舍安排妥当之后,考生们往往会将自带的帘子挂起,以便遮挡阳光,防止雨淋。继而铺好被褥,等待吃饭和就寝,为第二天的考试养精蓄锐。至于食、宿条件,那简直苦了这些未来的国家栋梁们。有位考生曾描述说,“火腿之狭几如指,月饼之小几如钱”,虽然不无夸张,但也足见肉食、点心之苛刻。另外,负责供应考场饭菜的官员,克扣公款,损公肥己,不惜购买变质的猪肉、陈年的老米,直把这些士子们搞得肚痛难忍,叫苦不迭。
而到了晚上,相邻号舍的考生不乏鼾声如雷者,直接影响了其他考生的睡眠质量。当然,分散考生注意力的远不止打呼这一项。清代嘉庆、道光以后,科场纪律已经渐渐呈现出废弛苗头,用信鸽传递考卷、沟通考场内外的现象屡禁不绝。试想一下,一只鸽子在你旁边进进出出,帮助隔壁老王把试卷送给场外的某个私塾先生,然而过一会儿又把答案送进来,谁还能够安心写字答题?
如果从构造上来讲,考场里的号舍颇有些类似于临时性的“关塔那摩监狱”。有些人来到这里、挣脱这里,走向自由,飞黄腾达;有些人则来了走、走了来,始终难以离开。清人笔记里曾提到,康熙、乾隆时期往往有八九十岁的高龄考生。乾隆三十五年(1770),参加江西乡试的生员李炜已经99岁,结果三场考下来还是没有中举。好在李先生有“年龄优势”,身体也着实硬朗,最终受到乾隆爷的格外开恩,一并赏了个举人头衔。对统治者来说,以国家名义给予老先生们虚衔褒奖,既能落下崇文重道的好名声,又能安抚读书人,鼓励他们继续寒窗苦读,进而没有心思干什么违法勾当,一箭多雕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参考文献:刘小庆《清代士子科举考试活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