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研雕漆核雕老手艺的另类“80后”

2016-04-27 09:21 北京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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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马宁——钻研老手艺的另类“80后”

姓名:马宁 年龄:36岁

职业:北京工艺美术大师,京作核雕代表性传承人,全国工艺美术大师文乾刚的入室弟子。

“做我们这行,办个展览,来的人倒挺多,可三分之一的人连雕漆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另三分之一听说过,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真明白,可又买不起。”马宁是标准的80后,当年怕工艺美术这行养不活人,当了地铁司机,至今还有专业驾照。

2007年,文乾刚大师的“艺术工作室”在全国招聘创作人员,30多人参与竞争,马宁脱颖而出,就这么,他从核雕跨到了雕漆。不知为什么,如今一提“工匠精神”,人们马上想到日本,偏偏忘了在我们身边,还有老祖宗留下来的、名扬天下的京工。一边是不惜成千上万去淘别人的洋铁壶,一边是干看着我们自己的绝活后继乏人、日渐凋零。

在今天,还有几个80后肯钻研老手艺?还有多少年轻人愿吃这份苦?这么说来,马宁还真算是另类。

练了十多年才入道        

我太爷做小件雕,爷爷做核雕,但父亲那一辈手艺丢了。我从小喜欢乱刻乱画,被家里人视为“破坏分子”,在爷爷的指点下,开始玩起了核雕。

小学二年级时,地质博物馆办石雕展,学校组织去看,看到青田石雕,我一下就走不动道了,真是被迷住了。我这人上学时一直偏科,总挨老师骂,而只有我画画、雕刻时,大家才都说好,所以一拿起核雕,就觉得特别快乐。

核雕就是用桃核、杏核、橄榄核等果核及核桃雕成工艺品,这手艺早就有,上学时不都学过《核舟记》吗?那可是明代人写的文章。清代人喜欢玩核桃,可以舒筋活血,核雕从此风靡,故宫太和殿至今还收藏着8对核雕。

核雕分南派、北派,北派较含蓄,去料少,一眼看上去,不像雕过的。核桃自然长成,个个不同,所以一个核雕一个设计,连草稿你都没法打。

学核雕,吃苦是免不了的,核桃又硬又小,一个不小心,刀就奔手去了,流血受伤是常事,可架不住我喜欢。刚开始,都是拿桃核练手,因为它又软又厚,比较容易雕。

我从14岁开始练核雕,26—27岁渐渐被圈里认可,32岁时才算入道,所谓入道,就是干的不再是工匠的活,而有了工艺美术的味道。

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因为那层窗户纸不那么容易捅破,得有师傅带。我很幸运,得到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象牙雕刻传承人李春珂老师的指点,他本想收我为徒,但象牙材料太贵,玩不起,此外我觉得象牙有点别扭,所以没学,但李老师对我指点很多,特别是如何给人物雕刻“开脸”。

过去我和爷爷学,都是做小动物等,可到了一定阶段,还是要做人物的。做人物,难在表情,这就是所谓“开脸”,“脸”开不好,整个活儿就废了。李春珂老师对我说:要做好,不能看中国的,得看国外的,向米开朗基罗、贝尼尼这些大师学。

从行活到艺术        

不过,西洋大师们做的是塑像,比较厚,核雕可不行,材料太薄,必须先在薄上下工夫,为了过这一关,我练了很久的浮雕,专门准备一把尺子,比浮雕表面只高8毫米。做完浮雕,用尺子一“撸”,得,刚雕出来的人物的鼻子就掉了。这么反复训练,后来一口气能雕8个人物,都不超8毫米,这才算过关了。

不过,这只能算“行活”,没什么创造性,只能说明你做得够精致,这种活,我做过很多,但我都收着,给多少钱也不卖。

那时是真着迷,每天放下刀子拿筷子,放下筷子拿刀子。那时我还在当地铁司机,到站的那点工夫,也要偷偷刻几刀。那时没指望干这个能挣钱,更没想拿它做终身职业。

发了工资,我就去买核桃,可文玩核桃太贵了,凭我那点工资哪儿够啊?月月超支,常挨父母剋,虽然如此,心里却很快乐,如今不是好多年轻人有网瘾吗,我那时的状态,应该也差不多。

我这人的性格就这样,遇到比我做得好的,心里便不服气,一定要琢磨出人家强在哪儿,我模仿过很多人,只要是能学的,我都会去学,把圈里的人都模仿了一遍,慢慢就有自己的东西了。

核雕做得好,关键看做出来的人物是否传神,同样是雕五官,怎么才能把握最微妙的神态,这不是要求细,而是求生动,这就要向西洋美术大师学习,要懂面部肌肉解剖。有时,一个活我会花上10个月,反反复复去做,做完拿给师傅去批评。琢磨时间长了,慢慢就明白了,所谓神态,其实就看眼角、嘴角、鼻翼这6个点,做好这6个点,作品自然就活了。

32岁前,我做东西特别追求细,恨不能头发、胡子都一丝丝雕出来,可这样就没韵味了,32岁以后,我再做,胡子都是铲出面来,这样才有气势。

做手艺不受尊重        

2006年,我认识了文乾刚大师,产生向他学艺的念头。

一方面,核雕是一个人玩的东西,不能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愿,要传承历史文化,还是要学雕漆这样的大件;另一方面,文大师做出来的东西气势恢弘,一下就把我给震住了:原来工艺美术作品也可以做得这么大气。

2007年,文大师的工作室招人,我也报考了,30多名竞争者中,我是唯一的80后北京职工艺术家,考试的最后阶段,北京电视台还搞了个直播,那些题真是刁钻古怪,好在我全都答了出来。

看了我的作品,文大师说,你的结构、层次都没问题,就差心胸了。他对李春珂老师说:“这个弟子你不收,我收。”就这样,我有幸列入了文大师的门墙。

跟文大师这些年,最深的感受是他的脾气、思想完全年轻化,肯给年轻人机会。我刚进工作室一个月,师傅就让我在一件价值上千万的作品上动刀子,搞得我都害怕,就我这点技术,能行吗?说实话,那时我使雕漆刀还使不太利索呢。

这些年,雕漆不太景气,因为市场上有一种假雕漆,看上去色彩更鲜艳,价格却很便宜,正经雕漆得几十万元,它只卖几十元。

正经雕漆是一层层刷上去的,一层干透,才能刷下一层,1毫米厚度至少要刷20道,要达到5毫米,至少3个月以上,即使是文大师,2年才能完成一件作品。可假雕漆就简单了,直接将漆注入模具,压制成型,半天就能完活。

如今一提“工匠精神”,大家都会想到日本。其实老北京手艺哪个不讲究“工匠精神”?但日本艺人社会地位高,被称为“人间国宝”,人家一年只出一两件作品,又没假货和他竞争。确实,咱们也宣传,可就是没宣传到点儿上。你现在到街上去问,文乾刚是谁?逮着100人也不定有1人知道。

在我这个年龄段,手艺人不受尊敬,谁见了我都问:你怎么想起干这个了?可见全民对此重视程度之低。

中国雕漆差在哪        

雕漆是我们的传统艺术,至少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但在国际上,中国漆器的影响不如日本,因为我们的器型不行。

在相当时期,我们没有专门的漆器器型,只能和景泰蓝共用,而日本的漆器就很注意这点,同样是盒子,人家做得很秀气,角基本都是圆的,隔200米你就能分辨出来,一看就有大师韵味,而非工匠之作。

日本的工艺大师必须懂全部流程,就算不亲手做,也要盯每道工序,而在中国,很多首席设计师对部分工序不熟悉,只能交给别人做,所以出不来好东西。

雕漆这个行业后继乏人,因为大家有误会,觉得漆是化学品,此外,漆会让人过敏,特别是生漆。为了省钱,我有时会自己去郊外割漆,在门头沟野山里可以找到漆树,可每次割,必然浑身红肿、起皮疹,一个星期才能退,普通人闻一会儿生漆,脸就会肿,所以春秋时豫让为了刺杀赵襄子,将漆涂在身上,使皮肤肿烂,让人无法再认出他来。生漆的这些特性,让年轻人对雕漆行退避三舍。

如今都讲“非遗”,这当然是好事,但要警惕别让“非遗”成了招牌,让一些人顶着它去赚钱,做出来的东西却不合规矩。拿剪纸来说吧,你真按“非遗”的标准做,要费很大力气,可如果用机器做,那就省事多了,成本一张才1毛钱,可加上“非遗”的噱头,就敢卖10元钱一张,长此以往,谁还信“非遗”呢?

如今做假雕漆的,好多还是传统企业,做出来的东西,人家给10元钱就卖,这也号称是“非遗”。美术美术,美是第一位的,那就要够精致够漂亮,真能打动人,现在我们宣传的那些东西,很多是达不到这个标准的。

干这行,经济上确实有压力,好在我夫人为我分担了许多,我想,既然学了手艺,精力就得全投在这上面,这也算是对我自己的一个修炼吧。我的儿子已经4岁多,他和我一样,也喜欢老玩意,如今已经能背全本的《珠帘寨》了。

责任编辑:张嘉玉(QC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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