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视:文明的伤疤

2015-12-23 15:02 北京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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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歧视:文明的伤疤

日前,著名主持人白岩松在新书发布会上,重谈地域歧视话题,引发了众多关注。同时,12月21日,教育部发布通知,反对任何形式的就业歧视,保护毕业生权益。

尽管生活在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之中,但形形色色的歧视,仍旧充斥于人类社会的各个角落,地域歧视、性别歧视、种族歧视、出身歧视,甚至外形、年龄等等,也都成为歧视的理由。

歧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歧视又从何而来?现代社会,又该如何最大可能地建立一个平等、尊重的人际环境?

全称判断下的歧视        

所谓歧视,本身意味着某种不正当或者不合理,著名学者、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李河说,“歧视反映的是对某一类群体不正当的评价方式。歧视的语言,本身逻辑是有问题的。假如某个人表述准确,他看到、遇到某些事情,会说某人、某事怎样,假如表达不准确,上升到全称判断,使用全称量词,把个体的现象放大为整体性判断,就会产生歧视性的判断,这种判断本身是不正当的。比如说‘丑陋的日本人’,也包括东方、西方这样的全称量词,但全称判断往往有修辞性的效果,使得听者更容易接受。在公众传播中,最有影响力的判断,未必就是最正确的判断”。

一旦不正当的判断传播开来,歧视的影响就被放大,李河说,“对于被歧视的群体,当然是不好的,如果这种判断变成群体性的判断,特别是有制度性的支持时,危害就会更大。”

而不同领域的歧视现象,本身又有各自不同的特征,李河说,“比如性别歧视,它有很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是传统的原因,同时资本的逐利性又强化了它,利益最大化的追求,使得企业中产生了性别歧视,而一般公司往往只会考虑到员工在本企业的生产效益,却不会考虑女性在社会中的责任。”

地域歧视同样如此,李河说:“现在地域歧视尤其明显,这和社会结构剧烈的变化有关,我们处在工业化的中后期,城市化的中期,大量的人口进入到城市,但是人们的观念并没有跟上变化。一个城市在表述自己的人口时,往往会有三个数据,户籍人口,常住人口,流动人口。在城市里,许多本地人会抱怨,外来人口抢走了他们的职位、福利、公共资源等。这本身也是歧视的来源之一。”

但很显然,歧视本身是错误的,李河说,“一般来说,传统型城市中,户籍人口可能三代五代都不会有大的变化,但是现代大都市出现之后,移民、外来人口的比重相当大,事实上,外来人口的进入,本身是城市升级的条件和特征。本地人中产生的过激反应,本身也是对社会发展缺乏正确的认识及应对方式的表现。也就是说,歧视者本身见识不广、眼界不宽,群体性利益的自我中心化,导致了歧视的出现。”

身份社会中的伤痕        

歧视,现代社会中尴尬的一面,文明时代里难以掩藏的伤痕,它伤害的不仅仅是被歧视的人群,也是一个社会的文明进程。

尽管社会高速发展,但是身份,依旧是人在社会中重要的标识,而身份的不同,则常常是歧视的根源。李河说,“歧视跟身份的差别有重要的关系,在过去很长时间里,我们的社会是一个身份固化的社会,尽管今天已经有所改变,但观念没有那么快更新。比如大都市里的人,实际上已经不具有优势,但其中相当多的人,会把过去的身份利益固化,认为现在的利益变化,和外来人群相关,认为应该让外来人群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身份的固化,身份带来的利益固化,造成了社会群体的排他性,李河说,“身份具有排他性和独占性,不仅人群如此,文明的冲突也多来源于此。亨廷顿自己也曾说,文明中有排他性、独占性。而一个排他性的群体,如果没有其他力量去改变,那么它对于外来者,往往不是接纳,而是出现挤出效应。许多传统型社会中都出现过类似的现象。比如俄罗斯帝国,他们会接受外来群体,但不会接受文化习俗的多样性,外来群体无非是两条路,第一接受本地文化,自身的文化被抹除;第二,不接受本地文化,那么整个群体都会被挤出去。不容忍多样性,这是许多传统型文化的特点,在今天依旧还存在,他们虽然在现代文明中出现,但本身是前现代的。这样的现象,特别在社会发生重大变化时容易出现,只是强弱不同而已”。

而我们,恰恰处在一个转型的大时代。李河说,“转型,也就是转变,从安土重迁的传统时代,三五代之间的变化都不明显,到了现代社会,可能三五年就有大变化,这个转变的过程中,人口的流动、资源的配置等等,都需要有新的应对方式。”

对于变化,现代文明有现代文明的方法,李河说,“一个理性的社会,对外来人口应该有包容的态度,可以接纳外来人口、融合外来人口,同时有承认和尊重文化的多样性。现代许多学者提倡保护文化的多样性,都是如此。”

约束群体无意识        

如何才是一个理性的社会,如何才能建立包容的社会环境?需要的不仅仅是观念的改变,理性的加强,有时候,还会需要一些外力。

李河说,“我们处在大变化的时代,歧视有时候是一种群体无意识的问题,这就需要一些明确的规则,去约束歧视现象。比如说制定各种规则,甚至是法律。就好像美国,尽管美国社会中依旧存在各种歧视,但最起码,在法理道理上,在政治、传播等公共层面,对歧视性的话语有非常严格的规范。一个官员如果说了歧视性的话,那么它的政治生涯也就结束了。一个媒体如果说这样的话,必然要道歉赔偿。这种规则,证明社会在进化,文明在进步,而不是相反”。

对歧视如此敏感,如此重视,是因为歧视伤害的不仅仅是特定人群,它伤害的也是文明本身。李河说,“从身份差别而言,它固化的不仅是歧视者的优越感,还有被歧视者的弱势感。不必避讳,因为它是普遍存在的。身份差别带来了社会阶层、生活状态、资源配置等等诸多差别,那么相应地,生活状态差、资源分配少的,就有强烈的改变命运动力。比如农村人进城,大多是想要改变社会地位,改变命运,但是当他离开故土,进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时,他就被打上标签。而当地人本身因为过去由身份所带来的更多利益,会造成一些人的优越感,当外来人获得比较多资源、利益时,优越感就会变成厌恶。”

歧视诞生,并非源于社会的变革,但社会变革,有时候却会让歧视表现分外明显。李河说,“歧视者一方面把个人不习惯的东西放大为整体判断,另一方面也是看不到他所得到的利益。所以他们其实是一边享受好处,一边抱怨固化利益变化给他们的伤害。比如说民工,歧视民工,一边嫌他们挤占资源,比如公共交通,同时一边享受他们盖的房子、卖的菜、打扫干净的街道等等。”

文明会减少歧视        

歧视来源于意识,改变歧视的途径,也需要改变人们观念和意识。

但这并非是很难的事情,李河说,“一个趋于合理、趋于健康、良性发展的社会,人们会慢慢习惯社会的变化、习惯人口结构的变化、生活习俗的变化。所谓趋于合理,就是趋于公正,不公正的东西被约束、改变,观念自然也变了。现在有白岩松这样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呼吁,是很好的事情。也希望有更多人呼吁,同时,在一定条件下,把呼吁变成法律法规等有约束力的东西,预设一些反歧视的社会规则,也是很重要的。总体来说,人变得文明了,歧视就少了,社会亦如此。”

如果制定规则是外力,那么更好的公共文化服务则是解决根本的途径。李河说,“歧视的出现,有些确实是不文明的,但也有些来源于文化的差异。比如一个人到新的地方,他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不懂这里的习俗,不可能像机器一样,立刻转变、适应新的生活环境,这必然会带来许多矛盾,甚至由此而被歧视。这个时候,就需要公共服务起到应有的作用。转型中有代价论,这其实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之一,但这种代价并不白付,它会让社会更加健康,发展更加良性。”

现代大都市,大多是移民城市,如何让生活方式不同的人民互相包容,互相尊重,同处在一个地方,是现代城市至关重要的问题,李河说,“比如一个健康的城市,通常是混搭的。就好像一个小区,高档住宅和普通住宅在一起,而非分成三六九等,层次分明、壁垒森严的结果是,高档小区往往享受更好公共服务以及市场效应下更多优质服务,普通小区则反之。这是不健康的。歧视只是病症,它的背后,是整个地区公共文化服务生病了”。

歧视并非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在今天它迫在眉睫,李河说,“一个社会的包容度,是衡量社会文明重要的尺度。而且现在中国富裕了,东部地区已经成为新的移民目的地,那么在未来怎样面对新的移民,怎么接纳他们?所以现在谈歧视的问题,一点儿也不早。”

李河:

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王健岚(QN0029)  作者:周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