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想问:为什么不请Bruno Mars(布鲁诺·火星)来唱主题曲?
好了,我入正题……好剧本必须三句话能说清,本片的三句话就是:宇航员马克被困火星,地球人和他自己都努力想法子,马克被成功救回地球。后面可再加半句凑成“三句半”——没咱中国他可回不来哦呵呵!
整个故事像解一道巨大的生存题。已知项:马克沃特尼是植物学家兼机械师;马克被困在满地红彤彤氧化铁、大气里基本全是二氧化碳、没有液态水的火星(9月28日NASA宣布发现液态水);有栖息舱、漫游车、应急三角帐篷、N件太空服、“探路者号”、MAV(Mars Ascent Vehicle,火星升空载具)等可资利用;赫尔墨斯号走了,但是要喊还能喊回来;赫尔墨斯上有一群说救人绝不含糊的队员;地球上有NASA和JPL,还有好多随时准备加班的善良天才。
未知项:马克吃什么喝什么?如何跟地球接头?如何到达指定地点?如何飞上天跟队员会合?
需要求证的终极问题:马克怎么活下来?
Geek作者安迪威尔一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步步创造严谨的步骤,犹如用布胶带、树胶一路堵漏,最后经过完美的推导过程,马克终于坐着MAV飞进太空、投进队友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影片就是这样一路推进的:问题来了→别慌,想法子→想出来了,开干吧→耶,问题解决!……等等,又出问题了,完蛋我死定了→好吧别慌,再想法子……
此即本片的最基础美感。
另外比起一些容不得细思的科幻故事,这个故事的“科”硬得简直纤毫毕现。看电影之前我先看了小说。看到半截,感觉有点像狗看星星。对我这种物理极少能考及格、见到浮力题就两眼一黑、小腹荡起迷之痛楚的文科生来说,这个故事充满了昔日宿敌的可怕黑话:
——“MAV携带了一个RTG,包含2.6千克钚238,能产生1500瓦热能,可以转换成100瓦电能(RTG:Radioisotope Thermoelectric Generator,中文名为放射性同位素热电机,通过热电偶装置把放射性同位素钚-238衰变产生的热直接转换为直流电。上面是我拷贝来的,我是文科生你们真指望我能看懂?)”
而电影中马克的解题过程删去了可能让观众厌烦的部分,保留了一些推导论证和细节,以让我们实实在在地摸到科学的质地和纹理。罗素说:“数学不但拥有真理,而且也具有至高无上的美,正如雕塑,是一种冷峻严肃的美感。”此话不仅适用于数学,也适用于物理化学等科学。为什么说至高无上,因为它们超越国籍星籍、超越语言文化,谁也不能奴役科学,谁也不能勒令科学说谎。王小波写过一篇文章褒扬科学这种无情冷酷:
“解几何题和编程序都是对自己智力的考验。通过了考验(解对了一道题或者编对一段程序),有种大便通畅似的畅快之感……人活在世界上,需要这样的经历:做成了一件事,又做成一件事,逐渐地对自己要做的事有了把握。但还有些大学问家有着另外一种经历:他大概没有做对过什么习题,也没有编对过什么程序,只是忽然间想通了一个大道理,觉得自己都对,凡不同意自己的都是禽兽之类。这种豁然贯通之感把他自己都感动了,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用不着什么证明,必定是很聪明。以后要做的事情只是要养吾浩然正气,换言之,保持自己对自己的感动,这就是他总是有理的原因。”
再看火星人马克,他没有浪费时间自我感动、思考人生、悲痛、想到“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最后决定要做个灵魂有香气的男子,没有,都没有,就是低头干活,修房子、造水,种土豆、上肥。乐观,实干,坚韧不拔,屡败屡战,最终一砖一瓦,盖成罗马,敞篷升空,马克回家(为什么押起了韵?因为我是文科生你们不要见怪),这些就是人类最美好的精神,令我们蝼蚁似的微躯闪烁星辰之光。
如果文科生遇到绝境会怎么样?想到一个例子:周国平和他的亡女妞妞。我绝对不敢责备别人的选择,只说事实。小女婴妞妞,三个月大时确诊患了多发性视网膜母细胞瘤,当父亲的难以接受自己的孩子变成瞎子,他犹豫了,决定让孩子“美丽地走”,没有给孩子做摘除眼球手术。后来哲学家痛苦思考着生存与死亡、完美与残缺等哲学问题,期间找过气功大师等给女儿祛邪,妞妞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一岁半时死去。
——我还真想了好一阵我被困火星会怎么样,结论是:会绝望大哭,会把所有吗啡打进血管里自杀,会……后来我发现想反了:不必考虑“如果我被留在火星上会怎么样”,像我这样精神素质的人,根本没资格上火星。他们能在那种极端情况体现出如此优秀的精神品质,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地球人遴选出的最杰出代表。
最后要说到本片冒险与探索之美。小时第一本爱上的外国人小说是《鲁滨逊漂流记》,看着他一步一步拓荒、造屋、耕种、驯化野山羊,后来还拥有了葡萄园和消夏别墅,太迷人了!数百年来,少年们被《地心游记》、《星际迷航》、《海贼王》这些东西撩得欲仙欲死,即因为“探索”是人类无法抗拒的本能,正因有这种本能的指引,我们从树上走下来、保存雷电点燃的火种,我们扬帆起航、探索传说中的丰饶大陆。
前几年我在西太平洋乘坐一艘小破船渡海,遇上了台风,幸好船长和船伙抢在台风狂暴起来之前把船驶了回去,不然我就是雪莱式的水底游魂,以后这些好电影好书都没得看了。然而我当时在船里紧握小薛的手,看着风浪,想法是:大海啊大海,你这么美,就算你要了我的命,我也不后悔(为什么又押起韵来了)。太空海盗黄胡子船长马克驾驶漫游车前往斯基亚帕雷利的“战神四”的MAV站点——据说行驶距离相当于从北京开车到三亚——途中,他感叹自己走到哪儿做什么都是“星球第一”,晚上他靠着漫游车看星星,后来他留遗言说,请转告我爸妈,我的生命献给了一项伟大壮丽的事业。
我猜想,马克当时会不会跟我在太平洋上的心情有点像?——你这么美,就算你要了我的命,我也不后悔。
其余别的“情怀”呢?他们没搞。真的没搞哎!莎士比亚说:“不要给百合花镀金。”一个清爽英气的男人只要剃平头、穿白衬衣卡其裤就很美,救援与自救本身即最好的戏剧内核,“Bring him home”三个单词一句话就能诱出人类最原初感动,只手擎天,所以雷导的《火星救援》没有犯那种不加鸡汤不踏实的毛病,没有给马克安排一个早夭的小孩、早逝的情人或为航天梦献身的爸妈(进取号柯克舰长回头:啥?!),没有为让观众哭掉假睫毛而安插煽泪镜头,没有慢镜没有分屏,保持住了原著不磨叽、乐呵呵的工科直男风。
可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他们甚至都没给马克沃特尼的爸妈一个镜头!
我觉得如果有机会,马克跟《127小时》里断臂自救的艾伦拉斯顿可以做好朋友,而飘在太空里要是遇上星爵,还可以探讨一下七十年代老金曲好听不好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