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丘横行称无肠

2015-10-23 14:25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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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糟丘横行称无肠

 
      明 徐渭《黄甲图》

武侠小说的武功动作倒是常有“张开的双手活似一对巨大的蟹钳”之类的描述,看着挺吓人,但没管用过。

金秋十月,重阳佳节,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据古书记载,近三千年前的周成王时就有地方诸侯贡献螃蟹,到唐宋时期,螃蟹已经是文人的最爱。唐人卢纯将其视为天下至美之味,李太白有“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之句,苏东坡有“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之感慨,黄庭坚有五言《食蟹》诗,曾几有七律《糟蟹》,陆游更有两句诗一直被今天的“蟹粉”们传诵:“蟹肥暂擘馋涎坠,酒绿初倾老眼明。”肥蟹加美酒,昏花老眼都没有了。糟蟹当初是进献隋炀帝的贡品,令他痴迷不已,唐宋之际则已成为民间美食,今日江浙一带的醉蟹应该与之同类。武侠小说中讲吃蟹的着实不少,但吃得真有滋味的可不多,做法也是或蒸或煮,只有一位台湾武侠小说作家,却单单对江南醉蟹情有独钟。

爱写醉蟹的萧逸

萧逸本名萧敬人,他成名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是第一个被大陆正规出版社引进的台湾武侠作家。他在《剑气红颜》(1976年)中描写了吃醉蟹的过程:

一字剑商和摇手道:“我想龙姑娘定然早以浓酒,将它们灌得烂醉,只怕连爬都难得了。”

……它们是在绿色的酒液里旋回游泳着,可是看来行动是那么的迟缓,可能早已昏醉了……睡莲龙十姑频频笑道:“这飞蟹所食主在其黄,各位只须以口轻含其首,用力一吸,自觉其味无穷,此物美在新鲜,待其一死,味道就差远了!”说着她樱口轻开,已把尖形蟹含入口中,用力一吸,发出“吱吱”之声。

各人自不多言,纷纷依法炮制,用力一吸,果然就觉得蟹黄入口芳香无与伦比,一时“吱吱”连声,响成了一片。

若非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是写不到如此详细的。想当年陆放翁一边吃着糟蟹,一边感叹着“醉死糟丘终不悔,看来端的是无肠”。大约也就是这副心满意足的样儿吧!

其实,早在萧逸出道不久,他就在《金剪铁旗》(1961年至1963年)中详细地写过吃醉蟹,只是做法比较奇特。

书中人把十二只大螃蟹放在浸了茴香与姜的绍兴酒中灌得酩酊大醉,然后被放在一个大瓷罐的隔层上。这个罐子下置有炭火,烧着开水(应该就是个类火锅)。螃蟹们在罐子里受热后需要四处爬动,于是抽起隔层与开水口间的隔网,结果它们就醉醺醺地自动爬过去,掉进罐内一侧的开水中。围观的武林食客一见螃蟹身变色,立刻捞起,“双手齐下,把那醉蟹撕得一团糟,肉黄混淆,齐浸入佐料之内,就口大啖,连连叫好。”

醉蟹通常都是生食,笔者当年在江苏、上海和浙江等地均吃过,入口舒爽鲜美,清滑透肠。不知道萧逸这款“请君入瓮”式的“开水汆醉蟹”做法从何而来?

吃相粗俗的侠客与文人

肉黄和一起就着佐料大吃,真称得上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了,馋螃蟹馋成这个样子,小说家笔下真少见,但也不算仅见。台湾武侠名家云中岳笔下就有。

他(姬玄华)却是一个俗人,要了三壶花雕,十只大肥蟹,一点也不像一个持蟹赏菊的文士,倒像一个酒徒老饕,喝酒吃蟹要紧,湖景菊花引不起他的兴趣,手抓口咬,吃相相当恶劣,与他穿的那一袭青衫毫不相衬。

邻桌就有六位斯文的食客,四男两女,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千金,两位淑女用银刀银箸银叉,细腻地剔取蟹肉,不是吃,而是品尝。

姬玄华在阳澄湖边的苏州惹上了魏忠贤的党羽,恰好赶上大闸蟹上市,不稍一笔吃螃蟹,就不用写小说了。由于随时会与魏阉手下大打出手,所以云中岳安排他“吃蟹”而不是“品蟹”。邻座用银制“蟹三件”耐心地解剖螃蟹,是文人雅士淑女的应有作风。说到解剖工具还有更专业复杂的,开句玩笑,将螃蟹大卸八十块也是可能的。记得上海朋友曾讲,当地的高品“蟹女”可以将一只闸蟹中的肉、黄吃净,而剩下的所有零皮碎屑则刚好填满那只剔净的蟹壳。更有一位美食家在书中说,他的一位父辈可以把螃蟹吃完,再拼成一个完整的带螯和脚的蟹,那可真是绝品“蟹男”了。

其实,文人雅士也有爱玩俗的。明朝著名文人张岱在他的《陶庵梦忆》中就仔细描写了他和哥们兄弟吃蟹的过程:一人六只,边煮边吃,还配上醉蟹、肥腊鸭……新米做的白米饭、鲜笋和现酿美酒,再用兰雪茶漱口,一个个都美出鼻涕泡了!笔者看到这段时被馋得两只眼也不花了,恨不得早生五百年,去凑这个蟹局。著名文人吃到这个份儿上,吃相想来不比“手抓口咬”的侠客姬玄华更优雅,但如此方显真性情,大约也够得上大俗即是大雅了吧!

“蟹行八步”横行天下九州

古代诗人们对螃蟹赞不绝口,又是赋诗,又是写专著。但最为人熟知的沾螃蟹的文学用语,却是以负面用途居多。 “一蟹不如一蟹”、“没脚蟹”、“虾兵蟹将”等词语屡屡见诸武侠小说中。骂严嵩的明代民歌词“尝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当然也被用上,而形容一个二三流武林人丑陋凶狠的外貌,“蟹面凸睛”和“面如蟹壳”等词语的出镜率相当高,正面人物就没有长这样的,一流反派也没这么寒碜。

武侠小说的武功动作倒是常有“张开的双手活似一对巨大的蟹钳”之类的描述,看着挺吓人,但没管用过。金庸《碧血剑》中,褚红柳洋洋自得地晃了半天他那两只蟹钳,也只有无奈地被袁承志戏耍了够,丁点用没有。幸好古龙是个爱吃阳澄湖大闸蟹的人,给螃蟹稍微找回些颜面。《情人箭》中的无肠君金非,以一套“无肠九七式”横行江湖,可惜是个武林魔头。《大地飞鹰》中安排一个人叫螃蟹,兵器类似蟹钳,功能强大,也可惜这人是个杀手。真正给螃蟹正了名的是司马翎。在1973年出版的《情侠荡寇志》里,主人公仗以消灭海盗、土匪和倭寇的武功叫做“蟹行八步”,是他的师傅困居海岛洞穴时,观察洞中巨蟹厮打动作总结提炼而成的。这种创造武功的方式用俗套的影视界时髦话,可谓是司马翎向发明五禽戏的华佗致敬。

该书的写作水平其实是不高的,但在港台武侠小说中,以悟自螃蟹的武功而称尊武林的,《情侠荡寇志》是唯一的一部。笔者想,当司马翎起意创作这部小说时,脑海中应该闪过那副对联史上的名联——“鲈鱼四鳃,独占松江一府;螃蟹八足,横行天下九州”吧!

责任编辑:梁祎(QC0007)  作者:顾 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