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许正因此才选择了化繁为简,抽出其精髓,直接以“对话”向李鸿章致敬。可我未曾料到的是,舞台上,李鸿章与伊藤博文虽卖力交谈,但始终遥相对坐,未曾握个手寒暄一番,甚至谁都不看一眼对方,似乎皆不屑一顾。
这造成了一种比近代中日关系史还要奇怪的感觉,仿佛历史比话剧更亲近,更生动,更形象,更有人情味,更食人间烟火。而原本,相较于历史,话剧舞台才应该是活灵活现的呀。
真是累啊,不仅为近代中国的命运揪心,而且舞台上的“李中堂”与“伊藤首相”,总叫我们观众的脖子扭来扭去。他俩如隔着漫长的历史,坐在地球的两端,隔空喊话,把思想碰撞的火花洒满整个黄海——中日甲午海战的主战场。
好在这种舞台设计,反使得我们急欲加入他们两人的论战之中——他俩各自“抢占”舞台一隅,互不干涉,所营造的巨大空间感,容得下所有观众走上舞台,与之同呼吸、共患难。
李鸿章的扮演者何雨繁说,舞台的造型、戏剧的结构,皆过于单调,令他本人演李鸿章异常吃力,大有孤零零被遗弃在舞台上的失落感。
他说这番话时,妆只卸掉一半,眼眶里残留着泪水,脸上挂满憔悴与忧郁。话剧最后的一刻,伊藤博文已离开,“对话”也彻底结束,只有李鸿章一个人,孤零零地窝在躺椅上,念起了那首“临终诗”: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
这首诗在小剧场被原封不动地呈现出来,的确直逼人心。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对话”的抽象表演形式,令观众更为自觉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话剧”,那么,到了李鸿章独念那首临终“遗诗”时,历史与现实的界限已然被打破——我们仿佛默默地、无助地守着自己即将逝去的亲人,让他安安静静地把话说完。
当李鸿章念完这首诗,在场者就像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里:不知囚禁我们的,到底是历史,还是剧场。只知,他死前谆谆教诲——“莫作等闲看”——一直萦绕在剧场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