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奇一生漂泊无定,先后追随多位权贵,最后流寓法兰西,客死异乡。看似入世颇深,实则不然。诚如其传记作者所言,“他照旧对于政治不感兴趣。他现在替法兰西国王布置米兰要塞工事,以防备伦巴底人进攻,正如他当初替伦巴底公爵布置这个工事以防备法国人进攻一般”,“战争的胜利和失败,法律和政府的变换,人民的奴服和暴君的灭亡,——这一切,人们所视为重大事变的,都在他身旁过去了,好像大路上一阵灰尘在行路人身旁过去了一般”。芬奇更在意的,是令他终身着迷的知识,还有孜孜不倦寻觅的“真理”。在《达·芬奇童年的记忆》中,弗洛伊德写道:“事实上,列奥纳多不是缺乏激情,他只是把他的激情转化成对知识的渴望,依靠从这种激情中获得的执着、坚定和洞察力来专心从事自己的研究工作。”
米开朗基罗的人生则充斥着苦难和无休止的劳作。他性情忧郁,脾气古怪,不爱与人来往,因相貌丑陋而自卑,又因才华卓绝而自命不凡、桀骜善妒。布拉曼特和达·芬奇这样的劲敌,总会令他芒刺在背。对少年天才拉斐尔,他也处处提防。诚如罗斯·金所言,“这有益于米开朗基罗的艺术创作,却有害于他的个人关系”。他入世,希望藉由与教皇尤里乌斯的交情获得大的订件,成就一番事业。不过,在捍卫艺术原则方面,就算同恩主顶撞交恶,他也在所不惜。“教皇尤里乌斯最常被人形容的个性就是‘恐怖’。但他本人也用这个字眼来形容米开朗基罗。在罗马,敢昂然面对他的人不多,而米开朗基罗正是其中之一。”因此,即便脾气古怪,但发在艺术上,却丝毫不显得下流粗鄙,只觉得可爱而已。“米开朗基罗自视为向世间抗争之人,并将自己画成忧愁的‘耶米利哀歌’的作者。他的诗中也充满对老、死、衰败的深刻沉思”,其愤世之情,不言自明。
拉斐尔则不同。他年轻俊美,风流倜傥,极富教养。 “这个从乌比诺来的陌生人,这个梦一般的少年人,具有一张无邪的圣母面孔,好像下凡的天使——他却很懂得看重他的尘世利益。”拉斐尔比米开朗基罗更懂经营之道,所谓“媚世”,即求悦于当世。此处绝无贬损之意。在艺术上,拉斐尔善于模仿、吸收诸家之长,其笔下人物恬静安详、比例完美,画面统一和谐,作品颇受达官贵人青睐。加之拉斐尔本人长袖善舞,因而迅速成为意大利画坛明星。不仅如此,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教堂辛苦耕耘时,拉斐尔早就花钱买到了教廷秘书一职,获得进一步接近权力中枢的资格。然而天不假年,生活放荡不羁的拉斐尔只活了37岁,便撒手人寰。
罗斯·金在书中引了一则轶事,颇为有趣:有次拉斐尔在大批随从的簇拥下要离开梵蒂冈,在圣彼得广场中央正好遇上一向独来独往的米开朗基罗。“你跟着一群同伙,像个流氓。”米开朗基罗讥笑道。“你独自一人,像个刽子手。”拉斐尔回道。
同伙傍身的“流氓”早早离世,踽踽独行的“刽子手”却得享高寿,可见造化弄人。那么,艺术家自身的命运,同他们作品的后世遭际,真如各自性格和心理所指涉这般,有着如此奇妙的对应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