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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弦:音乐从她的指挥棒流淌而出

2018-10-09 07:56 北京日报

来源标题:张弦:音乐从她的指挥棒流淌而出

如果你也有一个与世界级女指挥家张弦面对面的机会,最好奇什么问题?

九月的一个周六下午,国家大剧院艺术资料中心,一场特别的采访在一片笑声中进行。问题由乐迷们事先“众筹”而来,主持人进行同类合并之后,集中向张弦发问。

提问的乐迷们集中坐在观众席第二排的位置,张弦笑称那是乐团里的黑管和大管乐手的席位。

不太高的个子,偏分的短发,一身低调的黑色西服裤装。张弦并不是人群中显眼的那一类,而一旦说起话来,圆圆脸庞上闪亮转动的眼珠,洪亮自信的声调,丰富有趣的表情,都立刻令她变身为一个极具魅力的谈话对象。

问:指挥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答:音乐素养。我从3岁开始学钢琴,在成长的过程中,培养了很好的音乐素养。如果指挥没有了音乐素养,那指挥的行为只能称为舞蹈。音乐素养包括节奏感,耳朵是否灵敏,音乐感好不好。如果指挥的音乐感很差,一百多个乐手在他/她的棒下演奏会很难受。

问:在做指挥的职业生涯中,有没有遇到过惊险时刻?

答:有呀,有一年在斯卡拉剧院演出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全剧,整场下来有三四个小时。就在临上台前一分钟,弹管风琴的乐手跑来敲我的休息室门,“指挥,管风琴突然没有声音了。”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好在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很聪明,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有预感,本该由管风琴弹奏的一大段很美很抒情的音乐,也用乐队的总谱记录了下来。我建议由乐队来演奏这一段救场,乐队经理坚决反对,“我们演奏了多少年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一段从来都是由管风琴演奏,乐队一次都没有排练过,怎么能冒这样的风险?”但观众席内已经是座无虚席,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乐队经理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同意了由乐队尝试着演奏。无论如何总好过舞蹈演员还在跳着,音乐已经戛然而止了。临危受命的乐队在那一段音乐上表现得非常出色,更有意思的是,演出结束后,乐手们都兴奋极了,纷纷表示:“有趣,新鲜。”

问:与不同乐团打交道的方式有所不同吗?

答:与职业乐团合作的方式大体是相似的,也有一些细微的区别。意大利、西班牙、法国的乐团通常排练时间多,英国和美国的乐团排练时间不多,也不能多。尤其是像伦敦交响乐团这样的大团,排练越多演出积极性越差,效果越糟糕。有一次,我的一位指挥同行要与伦敦交响乐团合作柴科夫斯基《第五交响曲》,有经验的前辈告诉他,“这首曲子人家演奏过上千次了,千万不要排练,差不多过一遍就行了。排练结束得越早,正式演出他们表现得越好。” 于是这位指挥只花费了既定排练时间的一半就迅速收兵,让乐手们早早回家休整,次日的演出果然满堂彩。

问:是否曾经遇到过事业上的艰难时刻?

答:这个还真有。我与芝加哥交响乐团首次合作时,我的第一个儿子刚出生两个月,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的状态,调整起来都非常辛苦。不过没办法,演出日程是三年前就定下来的,那时我还没有当妈妈的计划。不过,在经历过这个困难期之后,艺术方面对我而言反倒没什么难题了。

莫名其妙就学了指挥

即便如今张弦在指挥艺术上造诣非凡,她依然习惯于这样描述自己的艺术生涯:“我这一路都被音乐牵着鼻子走,好像命运安排了一切,我只管照做就好。”而她自信的坦然发送着这样一种信息:她已经拥有了极佳的生命状态,并且还将迎来更好的人生阶段。

1973年张弦出生在辽宁丹东,4岁时,便开始了琴童生涯。张弦的爸爸在丹东乐器厂工作,那年,他去营口钢琴厂出差,无意中遇到一个没人要的旧钢琴壳,就花200块钱买了回来,然后用自己东拼西凑来的零件组装了一架钢琴。张弦的第一位老师就是她的妈妈——丹东二职专的音乐老师。

和大多数从小练琴的中国孩子一样,张弦经历了严酷的童年。从4岁开始,她每天练6到8个小时琴,节假日还要相应延长,因为贪玩疏忽练习,她也被父母修理过几顿。12岁那年,她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成为当年唯一一名被录取的北京地区以外的公费学生,并从小学五年级直接升入了初中。

张弦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老师是陈比刚教授,正是这位老师,认为她“手太小,不适合做钢琴家”,建议她附中毕业后报考中央音乐学院的试唱练耳专业。可另一位老师告诉张弦,试唱练耳专业从这一年开始停止招生,如果她愿意,可以去试试指挥系。“莫名其妙地我就学起了指挥。”张弦说。那一年,她16岁。

如今回想起那几年学指挥的日子,张弦的语调是轻松快乐的。“刚到指挥系的时候觉得挺好玩,没有什么压力,我们班只有4个同学,大家就一起学……学指挥有点像拜师学徒,老师要手把手地教,要一拍一拍、具体、到点,所以我们和老师之间的关系也很亲密。”

在指挥系,身高成了张弦的障碍,当时的系主任郑小瑛,对张弦是否能胜任指挥工作有所质疑——当时指挥系里的两位女指挥郑小瑛和吴灵芬都算是女性中身材相对高大的人。在张弦20岁那年,中央歌剧院演出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指挥是吴灵芬。就在演出前一天,吴老师生病了,她临时决定让张弦替代自己上场。“当时剧院经理都对吴老师发火了,可她很坚决,说:‘让她试试,假如她不行,我下半场再硬撑着上。’”张弦还记得第一次排练时的场景:“乐团的团员平均年龄在40岁左右,他们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指挥台上,就都笑。等到我举起指挥棒,进入练习两分钟后,他们不笑了。他们看到了我的实力。”

指挥是一个十分“年轻人非友好”的行业。“一般来说,年轻指挥接触乐团的机会很少,所以每有一点点接触的机会,我都会积累很多感悟,自己回去体会很长时间,从中也学到很多东西。”凭借努力和天资,以及之后数场表演中所获得的认可,张弦本科毕业后被保送指挥系研究生,后来又被留校任教。

本来张弦的生活能够进入一个相对平缓的时期,但上世纪90年代末美国人托马斯·希尔比什的来访,又再一次牵引了她事业的发展方向。希尔比什看到张弦的演出后,极力邀请她到美国读博士。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丢弃一份稳定的教职,张弦的妈妈很反对,但张弦还是在说服父母之后,于1998年只身赴美,入读了美国辛辛那提大学音乐学院。

第一天进入辛辛那提指挥教室的场景张弦今天仿佛还历历在目。“我因为签证问题迟到了几天,当时已经开学了,所以我进去的时候没人知道这个中国女孩是谁,或者应该让我做些什么。后来一个人说:‘哎,要不让她试试贝多芬《第一交响曲》吧。’然后我就起身站到了乐团前面,整个人紧张得连个单词都说不出来。之后有个人说:‘嗯,不算太坏。’”

毕业了,张弦再次留校任教,但这时,一直被身高和经历压抑着的野心似乎已经难以再抑制,做一名职业指挥的想法第一次进入了她的脑海。2002年,第一届“马泽尔-维拉指挥大赛”举办,张弦决定报名时时间已晚,美国赛区的名额已经满了,她只好飞到里约热内卢参加初赛。最后,张弦和另一位来自泰国的选手从全球362位选手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并列第一名。

之后,张弦离开学校,进入纽约爱乐乐团做了一名助理指挥,得到洛林·马泽尔的亲自培养,随后晋升为副指挥。2009年,就在她与纽约爱乐乐团合约即将期满前,她收到了米兰威尔第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工作邀请,于是带着爱人和孩子毅然远赴意大利,开始了全新职业生涯。

2002年,在张弦获得指挥比赛第一名时,马泽尔在致辞中曾这样说:“你们目睹了一个奇迹,比赛结果就是古典音乐的未来。”张弦没有辜负这样的评价。

享受音乐的美好

2014年执棒伦敦交响乐团时,张弦曾接受乐团采访,当时的一个问题是:“有什么你现在想告诉年轻时的自己的事情?”张弦的答案是:“我年轻时并不知道作为一名指挥也可以很享受,年轻时我所关注的只是:这是我的工作,我要很努力地把一切做对,而遗忘了音乐中美好的部分。”

在张弦看来,一切的一切开始于读总谱。她对总谱有一个很诗意的比喻:“看总谱就好像看一本书,每个人从中看到的东西、感受到的情绪、速度、句子的处理、延长号的长度、力度、搭配……有着各种微妙的差别。”现实当然没这么浪漫。“假设一个乐团有60个声部,那么指挥的总谱上都有,但团员的乐谱上只有他们自己的一行。如果将总谱给一个多年弹钢琴的人,他第一次看到可能都看不大明白,因为每种乐器的调都不一样。”指挥有一个独门秘技,叫做“内心听觉”(Inner Hearing),即看见谱子就能听见声音,这是需要非常严苛的训练才能掌握的。“尽管乐队成员会随着乐曲打拍子,但演奏的时候还是要看指挥的手势。指挥必须对每种乐器会发出什么声音、在每个音域是什么样的特性、有什么问题、音量偏高还是偏低等等非常敏锐。”因此指挥的工作需要不断地思考,不断地通过想象、通过一次次的调整来实现最完美的配合效果。在张弦看来,这非常有挑战性,但也因此十分有趣。

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时,张弦在读总谱方面接受了严格训练,这使她之后能够非常快地掌握新的乐曲。问她拿到一首新曲子时一般采取怎样的处理步骤,张弦笑称自己是“理性派”。“如果一个曲子我没指挥过,我绝对拒绝听任何CD,一定先把谱子看好。把句子、和声、结构分析好,觉得自己差不多有了概念之后,再开始借鉴别人的处理方法,最后融成一个自己觉得比较舒服的版本。如果还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就去听,就会造成误导。”

大约10年前,张弦在美国遇到了郎朗,“我问他:‘你一年弹多少个协奏曲?’他说大概10个,那就很好了。可一个指挥一年会处理多少个曲目你知不知道?10个曲子不够我一个月演出的量,每年演出的曲目数量加起来有上百个。我在北京的指挥老师以前告诉我,准备一场两个小时的排练,如果又是新曲子,你至少要投入80个小时的有效时间。因此年轻指挥前10至15年其实都在积累曲目量。”

自从进入纽约爱乐,张弦就不断被邀请到世界各地做客席指挥,每次与乐团的磨合时间从两天到一周不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不同文化、语言背景下的人有效沟通并建立默契,需要超凡的沟通能力和表达能力——假如不做指挥,张弦大概也能成为一个企业管理奇才。

听到这样的类比,张弦哈哈大笑,不过她认为这个比喻稍微有些夸张:因为有音乐和技术作为前提,指挥和乐团的沟通就具备了坚实的基础。她举了在法国工作的例子:“我不会说法语。一个小提琴手总是不理解我的意思,我又无法表达,就干脆唱给他听。”交流能力、引导能力和与人相处的艺术,也确实是好指挥不可或缺的。“有的人害羞,不善于表达,你就要激发他;有的乐团无法理解乐曲的意境,你就要给他们讲解,启发他们做到更好。”

和世界各地的乐团合作,突发情况很常见。张弦举了最近的一个例子:她和荷兰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合作普尔钦奈拉组曲,“这个乐团很多年没有演过这个曲子,但是对我来讲,这个曲子很普通,我自然就觉得不算什么事。第一天练了一点点之后,后面的小提琴手问了一个根本没拉过这个曲子的人才会问的问题,我当时就心里一惊了……这种情况下,除了从头细致地练习,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当时只有两天半的时间排练,结果到了演出的时候,所有在排练中说过的点点滴滴全都表现出来了,演出质量绝对超乎想象。那一个星期我感觉太神奇了,他们的能量不得了。”

能与各地乐团完美合作,大概也和张弦从马泽尔那里学到的“意念投射法”有关。“心里清楚地设想出你想达到的声音效果,这样意念就会指挥你的手。有时候甚至能提前预估谁会在什么地方出错,很神。”

那么在指挥这个一旦迈入“大师”行列就极其讲求个人风格的行业里,张弦为自己设定的风格又是什么呢?“我想每个人的个性肯定是融入在你的指挥之中,你自己可能解释不清楚,别人在对比之下却能体会得到,所以这个问题得问观众。”不过从《纽约客》2012年一篇关于张弦的特稿中,似乎能够得到一些回答:“张弦是用指挥棒雕塑音乐线条的大师。她挥舞指挥棒的动作完全吻合了音乐的特性:在柔和的部分变得很脆弱,和弦时动作很小,号和双簧管进入时则幅度很大,在充满活力的部分,她的整个臂膀张开,像要拥抱什么。有时乐曲好像就是从她上扬的指挥棒中流淌出来的。”

收获生命的果实

从2009年张弦担任了米兰威尔第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这个乐团只有20多年历史,“没有老本儿可吃,所以更得努力”。“他们很擅长演奏俄国浪漫派作品,但是作为一种训练,我非要让他们演莫扎特、海顿,因为这对训练一个乐团很重要。作为音乐总监,你要有自己的目标,要考虑怎样把一个乐团带到更高的水平。乐团有点像军队,你要知道它的长处和弱点都是什么,才能通过训练让它变得更好,在音乐上更有说服力。”

更多的工作和责任让张弦更感快乐。她还记得2002年在巴西参加指挥比赛初赛时马泽尔对他们讲了一句话:“一个好指挥必须先学会享受生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正在学着重新享受音乐,恰好我也进入了开始能够享受生活的年纪。”双重的享受叠加在一起,带给张弦用语言描述难以的丰满感,生命的果实醇厚甜香。

2015年11月,张弦被任命为有近百年历史的新泽西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短短半个月后,她又成为英国BBC威尔士国家交响乐团首席客座指挥,成为首位在BBC旗下担任固定职位的女指挥家。出任新泽西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第一年,所有媒体和乐评人就都对她给出极高的评价,“张弦已经成功证明,她可以带领这个有近百年历史的乐团走得更远。”最近,新泽西交响乐团续签了与张弦的合约,她的任期将延长到2023至2024演出季,其间她将主导2022年该团的100周年庆典。

这些年,张弦每年在家的时间只有一到两个月,作为一名女指挥,“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是她最常遇到的问题。不过张弦从不认为女性身份有什么值得大做文章的,一方面,她认为有一天女指挥数量多了,自然没人再有类似的疑问,就像人们今天不再去追问女高管和女总统如何平衡家庭一样;另一方面,在女指挥数量相对少的今天,她们更要做到绝对出色,毕竟“当男女指挥犯同样的错误,人们会将男性犯错归因于他今天没发挥好,却将女性犯错归因于她是女的,不是吗?”

责任编辑:纪敬(QC0003)作者:胡阳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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