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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坛“父亲的女儿”(2)

2018-09-12 09:05 光明日报

2.太宰之水的逝去与回流:津岛佑子

相较于森茉莉孜孜不倦地书写对鸥外的依恋,对太宰治(本名津岛修治,1909年—1948年,后简称“太宰”)之女津岛佑子(1947年—2016年,后简称“津岛”)来说,父亲却是如同禁忌般的存在。

津岛于大学时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一出手便引起文坛的注意,并很快地以《孕育狐狸》一作,获得芥川奖的提名。然而,其早期作品流露出的沉滞凝重,却很难让人察觉到是出自于一个豆蔻少女之手。在与小川国夫的对谈《关于地缘》中,被问及最初开始写小说的动机时,津岛表示主要是因无法继续忍受“罪犯之子”的这种心理重负。而这一心理重负,或许就是其早期作品显得沉滞凝重之因。

津岛背负着这种“罪犯之子”的心理重负,主要因为她的父亲太宰。1948年,也就是津岛出生的第二年,太宰在东京玉川和情人殉情自杀。而在此之前,太宰曾经自杀未遂4次,其中一次造成与其一同自杀的情人死亡。

当然,对幼年的津岛来说,她对父亲的反复自杀和最终离世,没有任何感觉和记忆。懂事之后,“父亲之死”遂成为她心中一个待解的谜团。然而,有关父亲的一切在家族中却被视为禁忌,母亲亦从未告诉她父亲去世的原因。即便如此,她始终还是希望能有个人告诉她真相。到了读幼儿园时,津岛终于开口询问母亲,但母亲也仅仅回答她说,“因为心脏停止了”。直到10岁那年,津岛才在作家辞典中找到父亲的名字,也才知道父亲的死因,以及世间对父亲的批判。随着年岁增长,不在场的父亲如同棘刺一般,越发刺痛津岛的心,并让她产生了“罪犯之子”这一负罪感。

津岛13岁那年,先天智力不足的哥哥正树因肺炎死去,这一事件更带给她无比巨大的伤痛。日后,她回忆起童年的处境时,提及父亲和哥哥的死亡都是“不能对外人道的丑闻,所以必须沉默不语”,并表示自己“虽然不是罪犯的孩子,但其实就是那样一种感觉”。因此,日本研究者三浦雅士认为,写作对津岛来说,其实是一种赎罪,因为除此之外,津岛找不到其他解脱的方法。

为了赎罪,津岛不顾母亲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走上了与父亲同样的文学道路。但津岛的这一选择,并非为了承继文豪父亲的光环,反而是为了摆脱来自父亲的负罪感和阴影。此外,写作之于津岛,还有处理缠绕于自身的秘密这一作用。透过一次次地讲述“他人的故事”,津岛得以一层层地深入自身秘密的内核,直面自身内在的问题。这里所言的“秘密”或“内在的问题”,指的就是她是太宰治的女儿。就此,我们可以说津岛的写作一方面是对父亲的逆反与拒绝,但另一方面却也是对父亲的追寻与探问。

由此,津岛的小说创作主题之一,就是叩问自身家族的秘密,《一个人的诞生》(1967年)、《我的父亲们》(1975年)等等都是此类型的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系列的作品中,除了《一个人的诞生》之外,其他几乎都以父亲自杀或因事故死亡作为小说故事展开的前提,也就是说“父亲”在津岛的小说中,几乎都是不在场的。不在场却又存在,这反而让活着的人更加强烈地感受到“父亲”巨大的身影和影响,而这恰恰是津岛自身的写照。

“父亲”的缺失,也让津岛作品中出现一批父兄或丈夫缺席的女性角色,比如以母亲美知子家族为原型的《火之山——山猿记》(1996年),再比如《奈良报告》(2004年)这一跨越时空的母子物语:癌症过世的母亲病逝后,化身为鸽子与儿子森生沟通,并以一己的灵力,帮助森生将象征日本佛教全盛期的奈良大佛炸得粉碎。这些女性角色和其搭建起来的母性家族以及社会想象,填补了父兄阙如所产生的缝隙,可说是津岛文学的魅力所在。

除了岁月的净化除魅之外,我们或许还可将津岛对北海道爱奴族口传文学“Yukara”保存的关心与介入,视为她对太宰亡灵的一次尝试性接受。太宰治是北方人(津轻),津岛身上又流有一半北方的血统,因此,越过津轻海峡,对爱奴族口传文学的追寻,其实还偷渡着她内心深处对父亲这一脉血缘的追寻与探查。

这一对父亲血缘的追寻,在2010年底出版的长篇小说《黄金梦之歌》中修成正果。这本书可说是津岛的追寻父性之旅。由于父亲的缺席,“父性”对津岛来说,始终是一个问号,因而“探索父性”便成为她人生的重要课题。

在这部小说中,津岛在探寻中亚吉尔吉斯的英雄叙事诗《马那斯》的旅程中,将目光对准旅行途中的男性们,凝神观察他们作为“父亲”的那一面。津岛慢慢地发觉“父亲”对她来说,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禁忌,亦不再是一个不在场的人。可以说在这一段探寻《马那斯》的旅程中,津岛找回的还有那不在场却又始终存在的父亲。

3.“井上剧场”的延续者:井上荒野

井上荒野(1961年—,后简称“荒野”)在1989年凭《我的纽瑞耶夫》一书跃上文坛,并以该作荣获第一届费米那奖。之后,她因病暂停创作,直到2001年才再度提笔,以《我要挂电话了》重现文坛,并于2008年以《切羽》获得第139届直木奖。当年,直木奖给她的颁奖词为:“作品非常清晰地描写了人物美好的一面,文体干净,结构整齐,是一首近乎完美的‘文学之伊吕波歌’。”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何日本文坛给她的形容词是“空气感”。

荒野的作品中译目前只有《切羽》和《献给炒高丽菜》。在《献给炒高丽菜》中,荒野以位于东京私铁沿线的熟食店“江江家”为场景,借由“江江家”中一道道的家常菜,娓娓道来三位女性“放下”的故事,以及在这放下的过程中,体察到的人生况味。这是荒野一贯擅长的创作风格和讲故事的方式。

然而,在浏览她的著作年表时,我们却很难不被《太过分了——父亲·井上光晴》这本书所吸引。被誉为“全身小说家”的井上光晴(1926年—1992年,后简称“光晴”),正是荒野的父亲。

女儿书写父亲,在文学界并非什么奇事,但这本书却有一段很曲折离奇的创作前史。

光晴是日本战后文学的旗手之一。他在战后加入日本共产党并于1950年发表了小说《不能写的一章》,就此蜚声文坛。之后,描写日共党内活动成为其创作的主题之一。除此之外,他对于战争、部落民等皆有所关心,比如《瓜达尔卡纳尔战役诗集》《死者之时》和《虚构的起重机》,光晴可说是一位社会派作家。而在当时的作家多数受俄国文学和法国文学影响时,光晴罕见地是受美国现代文学影响,特别是福克纳。

光晴病逝后,留下了大批手稿,家属决定将这批重要资料全数捐给神奈川近代文学馆。就在整理这批手稿的过程中,家属发现了三本写于1944年7月17日到1945年8月10日的未公开诗稿。近百首诗,每首都明记了创作日期,因此,可将之视为是日本战败前光晴的日记。由于创作的时间点特殊,这批诗稿备受注目,因而研究者、同时也是光晴好友的川西政明(后简称“川西”),从中选出了25首,定名为《十八岁的诗集》,先在文学刊物《昴》上发表,后再由集英社出版单行本,并决定在该诗集中附加《解题》、《书志》和《年谱》。

然而就在川西制作光晴的年谱时,却意外地发现此前光晴的诸多个人履历,竟然是他的“虚构”。比如光晴在自编年谱中记载自己生于旅顺,战争期时曾因煽动友人投身朝鲜独立运动而被警察检举。但根据川西的调查,光晴其实是出生于福冈,而被警察检举之事似乎也不是事实。当川西将这个结果告诉光晴的太太郁子和女儿荒野时,她们俩瞠目结舌,震惊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说起这件荒唐行径,就不得不提光晴的纪录片《全身小说家》(1994年),这是纪录片导演原一男在光晴病殁前五年,对他进行贴身采访和纪录的成果。这部纪录片将光晴的这种荒唐行径以“全身小说家”解释之,包括川西都认为,光晴的特殊之处,就是不光只在小说创作中虚构,在包含了家庭、他人、集团、世间、世界的“我的人生”中,光晴亦无畏地进行虚构化。而这种由语言创造出来的“我的人生”,远比真实的人生来的广大自由,并增加了人生的深度。

在此意义下,可以说郁子和荒野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光晴放入了他一手策划虚构出的“我的人生”中,成为其中的重要成员。对此,荒野是如何看待父亲“全身小说家”这一虚构行为呢?荒野病愈(很巧,和光晴一样,荒野也罹患大肠癌)之后出版的第二本书《太过分了——父亲·井上光晴》,可说是她对父亲这一行为所作出的回答。

荒野在该书的《尾声》中,说明了自己对该书的想法。其中之一是,她认为她在这本书中写下的,其实也并非父亲的真实,而是关于父亲的另一个“物语”。她认为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书写一个人,都只能是一个物语。由此,川西认为荒野在这本书中,采取了与光晴类似的创作姿态,并认为荒野认同父亲直到人生最后都不忘创作,而这个创作就是将“我的人生”当成一个文本,并将之彻底虚构化。就此而言,这可说是子承父业,荒野承接了光晴的“井上剧场”。

此后,荒野延续了父亲留下的“井上剧场”,除了自己擅长的创作风格之外,还杂糅入“井上剧场”式虚构。在荒野病愈后出版的第一本书《我要挂电话了》,以及她以父亲、母亲和与父亲外遇7年的情人三人关系为原型,创作的小说《在那里的鬼》,都可说是“井上剧场”的续篇。

附带一提,与光晴交往7年的情人,正是现在的僧人作家濑户内寂听。当年濑户内会毅然出家,正是为了清算与光晴的关系。此后,她与光晴、郁子、荒野持续往来,成为井上家族永恒的挚友。

日本文坛中的“父亲的女儿”,实属一支不小的队伍。除了上述提及的森茉莉、津岛佑子和井上荒野之外,随意举例的话,尚有幸田露伴之女幸田文、井上厦之女井上都、北杜夫之女齐藤由香等等。这一群“父亲的女儿”在父亲巨大的身影下,拼尽全力地要活出亮丽的自己。这其中,有人反叛、有人继承、有人拒绝、有人执着,每一个女儿都以各自的方式,面对父亲,面对自我,面对文学,面对人生。然而,不管是用哪一种方式,继血缘之后,她们与父亲之间又多了一条永远断不开的牵绊,是千真万确的。这个牵绊,亦将会永恒地被记录在文学史的瀚海中。

(作者:蔡钰淩,系清华大学博士生)

责任编辑:王漓鹂(QF0015)作者:蔡钰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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