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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批语的语体特征

2018-08-27 08:59 中国文化报

各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抄本在20世纪20年代被发现后,有别于程高本,即1791年的刻印本《红楼梦》,为读者阅读这部文学经典提供了不同的选择。近四五十年来,脂本《红楼梦》的地位逐步提高,脂本被认为是更接近于作者原笔原意的本子,是阅读《红楼梦》更可靠的选择。随着以庚辰本《石头记》为底本校订的《红楼梦》发行量越来越大,脂本《红楼梦》的地位也越来越高,脂砚斋批语被我们更加重视也是势所必然。但是在对脂砚斋的研究中,依据于脂砚斋的批语,通过考证得出了许多不同的结论。将多种结论摆在一起,结论之间差异很大,甚至相互矛盾。比如脂砚斋是作者的父亲说、叔父说、妻子说、兄长说、自我说等等,他们都是根据脂批,都是论有所据、“实事求是”的。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呢?

一、“囫囵语”的脂批

原因在于,脂砚斋的话不适合考证。因为,脂砚斋没有这种准备,他只是在很自由地欣赏着《红楼梦》,并不管前言后语的照应,也不服务于我们今天的考证。脂砚斋,应该叫脂砚斋们,我们不能完全分清哪些话是哪一个人的。换个角度,从外在形态上说脂砚斋批语都是囫囵语。它一会儿是透漏一个时间,一会儿是透漏一个方位,一会儿是透漏一句老话,其间并不能构成完整的事件过程。

那么,什么是囫囵语呢?先看看脂砚斋自己是怎么说囫囵语的。第19回脂批:“此等搜神夺魄至神至妙处,只在囫囵不解中得。”元妃省亲之后,贾珍处设宴酬宾,请人看戏,宝玉也在邀请之列。趁着这当空儿,茗烟与卍儿,“干那警幻所训之事”,被半途出来寻清静的宝玉撞见,宝玉并不发火,而是对卍儿跺脚道:“还不快跑。”至此,脂砚斋作了上述批语。

这里的囫囵语指向的是哪里?宝玉作为主子,对茗烟和卍儿“青天白日”所干的“好事”,又是打断,又是回护,其真实的态度是遮掩、宽免。佯为指责,实为包庇。这里体现着宝玉的性格,属于“人性的深度”,囫囵语直指人心。这是小说中的囫囵语。而脂砚斋批语,囫囵语的意思是指: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前因后果、横空出世。

第19回的批语中,多次用到了“囫囵语”一词,是使用“囫囵语”作评最多的一回。接下来,脂砚斋再次用囫囵语评价宝玉和黛玉:“其囫囵不解之处实可解,可解之中又说不出理路。合目思之,却如真见宝玉,真闻此言者。”换言之,囫囵语的真实含义,是可以直觉到的、兴会到的,而不是能推论出的。

那么,囫囵语究竟有什么特点呢?第一,属于“荒诞不经之谈”(第16回脂批),“愈不通愈妙,[愈]错会意愈奇”(庚辰本第16回双批),正像小说是“真实的谎言”一样,是“向荒唐演大荒”的。小说的虚构本质,与鉴赏者对虚构情景的兴会,都是“心灵与心灵的对话”,目止神遇,幽微洞触,即:“云烟渺茫之中,无限丘壑在焉。”(甲戌本第15回双批)第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甲戌本第2回眉批)脂批多次说自己批书是为了取乐,这是典型的鉴赏者的态度。“饯花辰不论典与不典,只取其韵致生趣耳。”饯花节的民风民俗,少有听闻。脂砚斋说,“典与不典”,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写大观园中的女儿在“良辰美景”中的聚会,在聚会中写女儿的烂漫性情。饯花节在小说中的描写,在虚不在实。第三,囫囵语还要从反面看。曹雪芹有一种技法,就是明明是奸险之人,偏偏说是“慈姨妈”。明明是争荣邀宠之人,却偏偏说是“贤袭人”。明明是“赤子”之人,又说是“不肖种”。尽管,小说可以从技巧、寓意做多方面理解,但是,其性质则是被文本“大旨言情”的整体所决定的,并不是可以不受制约、无限引申、完全主观化地理解。

这类描写,是一种笔法,算是一种文学修辞。但这种笔法,也不宜被神秘化。有人说小说里“布满了暗道机关”,似乎《红楼梦》是“秘技大全”,底下隐藏了重大的家世隐情和作者的难言苦衷,要表现的越是要隐藏,如此理解不符合《红楼梦》小说的文本性质,也脱离了运用修辞手法的界限。

正是因为脂砚斋批语属于囫囵语,所以脂砚斋对所熟悉的所谓“内情”也是语焉不详的,寥寥数语,指东说西,婆娑摇曳,充满歧义的。我们的一些红学家偏偏把“西堂”“南直召祸”“树倒猢狲散”等事往曹雪芹的家事上联系,甚至不惜牵强附会,给人一种强拉硬扯、勉为其难的感受。即便是“借省亲写南巡”,无非是说银子花得像淌海水似的,至于省亲的细节,恐怕与康熙光临江宁织造毫无关系。总体衡量,这些研究对于研读《红楼梦》,并无助益。

对脂砚斋批语的研究,当止则止。不应当刻意求深,乱下结论,无限引申。

二、“幻出幻入”的批书人

脂砚斋是一个合格的鉴赏者,也是一个十分投入的鉴赏者。在一边阅读《红楼梦》时,他一边作批,发表了许多真知灼见的观点,这些都在鉴赏的范围内。第2回甲戌本眉批:“余批重处。余阅此书,偶有所的,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为什么脂砚斋的批语能超出一般的欣赏者呢?这倒不是因为所谓的他与作者共同经历过什么,而是他能“入迷出悟”。

出与入,脂砚斋做得很好。对于《红楼梦》这部复杂叙事的作品来说,没有体验深刻的“入迷”,是难以对作品有“出悟”的卓见的。脂砚斋批语中“大旨言情”的主题揭示,对宝玉所谓“说不得善,说不得恶”的形象揭示,对史湘云“美人方有一陋处”的评价等,鞭辟入里,直探底蕴,切中肯綮,都可以说符合审美批评原则的经典批语。

关于幻出幻入,脂砚斋曾明确说:“若观者必欲要解,须自揣自身是宝、林之流,则洞然可解;若自料不是宝、林之流,则不必求解矣。望不可记(将)此二句不解,错谤宝、林及石头、作者等人。”(庚辰本第20回双批)“回思自心自身:是玉颦之心,则洞然可解,否则无可解也;身非宝玉,则有辩有答,若(是)宝玉,则再不能辩不能答。何也?总在二人心上想来。”(庚辰本第22回双批)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脂砚斋在理解作品时,时而要泯灭自我,完全进入作品,时而要拉开距离,审视欣赏过程。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脂砚斋时而离作品故事很远,时而离作品故事很近。时而是故事的亲历者,时而是茫然懵懂者。

脂砚斋的高明,就在于它把自我意识也当作是认识对象。而这常常为我们的研究者所不察。

“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真真假假,姿(恣)意游戏于笔墨之中。”(甲戌第8回眉批)写稻香村是“幻笔幻体”(第17回、18回脂批)。黛玉的应制诗:“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是“以幻入幻,顺水推舟”(第17、18回脂批)。“以幻作真,以真为幻,看书人亦要如是看为本(幸)。”(甲戌第25回侧批)“幻笔幻想,写幻人于幻文也。”(庚辰本第25回眉批)这不是脂砚斋的夫子自道吗?脂砚斋是能出能入的“幻人”,他的批语是“幻笔”“幻文”。

因为“幻”,所以有“一芹一脂”之说、“余二人”之说。批书者完全可以和作者、和人物处于自由的关系中,他们只存在于想象之中,进入共鸣状态的幻觉中。将“一芹一脂”的说法,理解为脂砚斋与曹雪芹有密切的关系,甚至是一定是合作者的关系,并且相依为命地完成了《红楼梦》等等,均属不顾语境的妄猜臆断。脂砚斋阅读非常投入,常常处于幻觉状态,在幻听幻视中与作者进行着无障碍的对话交流,所以,会出现“一芹一脂”的说法。我们对此不能作过度引申,更不能作为求证什么亲密关系(情同夫妇)的证据。幻出幻入,是脂砚斋在欣赏小说时,经常出现的精神异常状态(在艺术欣赏中属正常)。幻入时,脂砚斋似乎与作者亲密无间,似曾相识,宛若知己,情同手足。这是小说唤起艺术共鸣时经常出现的情况。了解这一点,我们就不必将脂砚斋所说的话,全部看成是现实生活中的“底里事”。至于将脂砚斋看作是小说中的原型之一,更是一种错误的推演。

没有证据表明,曹雪芹创作时,以脂砚斋等为“创作顾问”;没有证据表明,“这些批语起码都得到了曹雪芹的认可”。也没有证据表明,曹雪芹的手稿是作者亲自交给脂砚斋等,并请他代为传播的;更没有证据表明,脂砚斋拿到的抄本,就是作者的手写本(即稿本);至于“合作者”之说,也是轻率浮谈。我们不该迷信脂批。脂批对于《红楼梦》来说,有时不过是“腐儒一谤”。将脂砚斋的话,一根鸡毛当令箭,看作是字字珠玑,分毫不差,言听计从,进而微言大义,申论立说,并不足取。

责任编辑:王漓鹂(QF0015)作者:孙伟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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