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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生活互动 与现实相拥 ——文学期待新的现实主义(2)

2018-07-24 07:09 光明日报

被资本逻辑绑架的作品偏离艺术逻辑

现代文学的写作传统与福楼拜以来的小说诗学,共同塑造了当代文学的基本精神面貌。这里借用托多罗夫对当代法国文学的判断,概括为三种症候:第一,唯我主义。执着于个人的微观宇宙,陷于主观体验,对外部世界不信任,或不予理睬。第二,形式主义。也就是工匠式写作立场,拒绝提供一个确切的现实意义,对真善美等肯定性的价值保持警惕,对人性恶等否定性的存在乐此不疲,兢兢业业扑在对于叙事技巧、情节结构、文辞语句的雕琢上。第三,虚无主义。对于肯定性价值的怀疑,导致了生活的无目的性,因为没有信仰和终极价值的支撑,作家对生活当中普遍的事务失去了热情,日复一日的耗散,代替了积极改变命运、改变世界的行动。

这种精神的同质化,导致了文学创作的同质化。同质化的文学,难以在艺术水准上分出伯仲,于是只好借助市场销量、得奖多寡这些外部因素来判断。这就将文学创作导向了文学商品化,不再遵循艺术的逻辑。

资本的逻辑具有强大的迷惑性。因为商品生产总是在“推陈出新”“更新换代”,具有表面的“新奇性”。这里要区别“商品的新奇性”与“文学的独创性”。这二者不能混为一谈。照鲍德里亚的看法,商品的新奇,只是一种改头换面的新奇,改变的不是物品的本质功能,而是附加功能。比如一辆汽车,通过增加一处喷漆或者改变流线外形,就摇身一变,成为“新款”。服装也是如此,设计师将V领改成圆领,改变一下造型,一款崭新的品牌就诞生了。但改变之后,汽车代步行驶的本质功能,服装蔽体保暖的本质功能,并没有发生改变。也就是说,商品永远在隐蔽地重复自己。商品不断改变自己的外观与设计,不过是想用一种虚假的“新奇”,来保持自己的市场销量。在市场上销售,是所有商品的本质。因此,商品看似在求新求异,其实是在求同。

被资本逻辑绑架的文学作品,也进入了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链条当中。比如某些畅销书,以十分新奇的题目或写作方式出现,但本质上或者是在兜售“心灵鸡汤”,一种安抚情绪的世俗价值,或者在售卖青春期的伤感与成年的焦虑,总之并不提供真正新鲜的价值观念,只是在重复使用某些可以产生市场销量的“梗”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说,类型文学与网络文学其实都是伪装成文学的货真价实的商品。

而文学的独创性,与思想观念的独创性与艺术创作的独创性有关,本质上是破旧立新、无中生有。真正的文学不会那么斤斤计较市场销量的多寡,而是与人类生活经验的不断更新密切同步,时刻处于未完成的进行时,处于重复的对立面。真正的文学创作,从本质上就是反同质化的。

以文学力量重新拾起人类的信心

摆脱同质性的、辨识度极高的写作,才能真正进入文学史,进入精神演变史。保持辨识度,就是保持差异性、异质性,这要求作家对于现代主义的“精神渐冻症”、颓废冷漠的美学观念、资本逻辑的诱惑等,具备强烈的反思批判能力,并且时刻保持警惕。总之,需要一种新的写法。

当下的文学有三种主要的写法。其一是消耗自然资源的“资源枯竭型”写作。这种写作专注于狭隘的乡土经验,无视整个时代的经验在不断更新、变得愈加复杂的现实,无视乡土已经不能代表整个中国的现实,闭门造车。其二是源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至今在青年写作者中颇具影响的工匠式写作。这种写作方式深深浸染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颓废情绪,本质上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永恒准则。对于书写中国特异的地域经验而言,这种写法是问题重重的。其三是立足于边缘经验的写作。这类小说可遇不可求,而且传递出的前现代经验与现代经验之间的紧张和对峙关系,也自觉不自觉地成了一种针对“现代主义”写作的异质性声音,从而对当代写作具有一定的启示性。

世界文学发展史可以带给我们新的启发。21世纪以来,诺贝尔文学奖多次颁给了亚非拉等后发达国家,比如略萨、莫言、库切。这提醒我们,后发达国家的地域性经验,在一个全球化时代是非常珍贵的。其神话系统还没有遭到现代性经验的污染和毁灭,是值得被发掘和书写的。诺贝尔文学奖还颁给了奈保尔、石黑一雄等具有移民背景的西方发达国家的作家。可见,异于西方文化的特定民族经验,与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性体验,仍旧是滋生创造性表达的重要因素。尤其是石黑一雄的获奖,是对虚无冷漠的现代文学传统的纠正。他的文笔浸润着日本的“物哀”美学传统,这是一种迥异于现代主义的怀疑和虚无美学的美学。它对于爱、忏悔、牺牲等人类最光辉的感情,是抱以信念的。可以猜想,诗意而深情的东方美学,在世界文学的进程中发挥作用的时刻到了。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打开自己视野的宽度。从时间上,要往现代社会之前的时代看,从古老的东方古典美学中,寻找新的更新细胞,植入当代文学的肌体。从空间上,要关注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和地区的生活现状,关注不同生活经验之间的差异性,在这种宽广的视野当中,调整自己写作的姿态、写作的立场,找准真正具有开天辟地价值的崭新题材、写法,去表达自己。不能只求视野的深度,天天拿着现代主义美学的放大镜,在经典作家早已涉足过的领域徘徊不前,在日常碎片的细节当中流连忘返。

此外,最重要的是重新拾起人类的信心。现代科技对人性的挑战、财富差距对个人梦想的打击、地区发展不平衡对公平的损伤、战火纷飞的局部战争对文明的残害,这些现状已经在渐渐摧毁人类的信心了。文学不应该若无其事地加入这股破坏性的野蛮力量,而是应该在虚无中发现希望、在冷漠中发现热忱、在残忍中发现良善,应该保护阴天的火种、沙漠的绿洲。

肯定人类的价值,这是曾经的现实主义所主张的。如今,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新的现实主义。这种新的现实主义,与其说是一种方法,不如说是一种态度和信念。这种新的现实主义,并非对人的整体存在保持盲目乐观,而是对人性闪光的瞬间保持肯定和信念。这种新的现实主义,与现实生活血肉相连,与真善美的价值血肉相连。这种新的现实主义,没有滑入纯粹形式主义的顾影自怜与哲学层面的虚无主义,而是保持着与生活的互动、与现实的相拥。找到这种写法,就找到了文学最原始的力量与最基本的尊严。

(作者:张柠,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贾想,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王漓鹂(QF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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