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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英:对知识永远充满好奇

2017-11-28 08:11 北京青年报

来源标题:黄宗英:对知识永远充满好奇

◎李辉

大手术之后,她又挺了过来

去年的最后一天,二〇一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思南会馆一场引人注目的活动举行:《黄宗英文集》读者分享会。

著名导演郑君里的孩子、著名演员上官云珠的孩子、黄宗江的女儿阮丹青、主持人曹可凡、作家赵丽宏等亲朋好友,与读者朋友齐聚一堂,谈他们眼中的黄宗英印象。我们想把这次活动作为献给黄宗英的新年礼物。

在此前两个星期,黄宗英兴致勃勃,答应参加这场活动。想到诸多读者可以见到很少来到现场的黄宗英,说实话,我和出版社、思南会馆的朋友都为之高兴。

谁料想,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即将举办活动的前一个星期,黄宗英突发重病,必须做一个大手术。此时,她已步入九十二岁,能经历如此大的手术吗?我们都忐忑不安。

好在有可凡兄热忱帮忙,华东医院院长、医生、护士的倾心尽力,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竟然经受了几个小时的大手术的考验。术后的几天至关紧要,医院全心照顾,最令人感动的是照顾黄宗英将近二十年的小琴。从在北京起,小琴就照顾黄宗英,到上海十几年里,她几乎从未离开过,一直倾心照顾。黄宗英手术后的那些日子,小琴春节没有离开,家里出了大事,她也未曾离开,不是亲人却胜过了亲人。

正是在小琴没日没夜的精心护理下,黄宗英一天一天走出昏迷,恢复体力,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今年,我去上海两次,总是会去看她。看到她体力明显好转,合影,题词,居然还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上发表文章。这就是生命力顽强的体现!

终于又一次挺过生命难关!为黄宗英高兴。

深圳的不解之缘

《黄宗英文集》四卷本得以问世,其实源自我发的一条微信所致。

二〇一五年十一月十九日,我到上海华东医院看望黄宗英,之后发出微信。其中说道,我想编选一套黄宗英文集,在她第二年七月十三日的生日之际推出。深圳海天出版社副总编辑于志斌兄看到微信,跟帖:“哪里出?我们先挂个号。”我们很快通话,当即敲定,交由海天出版社推出。

黄宗英与深圳有缘。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她离开上海,前往深圳特区蛇口创办都乐文化公司,成立深圳的第一个独立书店“都乐书屋”。

“都乐”二字缘于赵丹。一九七八年,赵丹到广西柳州都乐石洞壁画旅游,挥毫写下“天下都乐”四个大字。赵丹去世之后,黄宗英来到深圳“下海”,以此命名,可谓是对赵丹的最好纪念。

可是,黄宗英毕竟是演员、作家,市场她根本一窍不通。一年之间,不断受骗,所找到的大量资金,却被人悄悄挪走。她心力交瘁,很快黯然离开深圳。尽管如此,至今,她仍被深圳人视为最初文化创业“吃螃蟹”的人之一。

由深圳海天出版社来出版《黄宗英文集》,再好不过。经过一年的努力,文集终于在新年到来之际问世。文集分为四卷,分别为:《存之天下》,为亲人好友的往事特写;《小丫扛大旗》,为报告文学、电影剧本、诗歌、电视脚本等;《我公然老了》,为随笔合集,于日常琐忆中感悟人生;《纯爱》,为黄宗英与冯亦代黄昏恋的情书精选。

黄宗英总是不断地把惊奇放在人们面前。她是影星,但把耀眼的明星看得很淡,反而更看重文学创作。从五十年代初她就以写作为主业了,从诗歌、剧本、报告文学到散文,她是成功地从演艺界转向文学界的代表人物。她的报告文学《小木屋》,她写赵丹、上官云珠等亲友的回忆文章,她的电视节目《望长城》《小木屋》等,堪称力作。

在许多同辈人眼里,黄宗英是一个聪颖过人的才女。在我眼里,她则更是一个对知识永远充满好奇的人。每次见到她,她总是在阅读。年过八十后,她每日仍在读书,在写日记。她告诉我,每天早上,她要听半个小时的英语教学广播。“我知道学不会了。我把它作为生活的一部分。”这种执著与坚毅,令人感叹不已。

一年时光如此飘过,完成《黄宗英文集》的编选与出版,圆了我的一个梦。辞旧迎新之际,我们将它作为最好的新年礼物送给黄宗英。

“我爱了一个值得爱的人”

我于一九七八年二月走进复旦大学。当年复旦请来王朝闻、赵丹、唐德刚等人为我们演讲。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与这三位演讲的先生居然或多或少都有了关联。

我在大学期间购买的图书中,有一本赵丹的《地狱之门》留存至今。这本书是根据赵丹“文革”后所做的系列演讲整理而成,他回忆演艺生涯,纵谈同辈表演艺术家的得失,阐述对艺术规律的理解,率性而谈,生动之极。他把从事电影艺术喻之为跨进“地狱之门”,不敢半点懈怠,更有来自内心的敬畏。

没有想到多年之后,我结识了黄宗英,她同意我编选《赵丹自述》,交大象出版社出版。赵丹没有完成一部完整的回忆录,只有以这种形式来集中呈现他的一生。

回忆与赵丹在一起的日子,黄宗英对我这样说过:“我至今不悔的是爱了一个值得爱的人。我并不是称职的好妻子,朋友们说:一见宗英变贤妻良母时,准知道阿丹在外面又倒霉了——我们的婚姻,竟主要由无边的苦难支撑!”

黄宗英经历过了大的生命变故,她对历史是有很真切的感触。随着年龄增长,尤其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她对人生有一个新的认识。历史永远都会有错误。

怎么面对它?我想到黄永玉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扉页上的三个词:“爱、怜悯、感恩。”哪怕是伤害过他们的人,也不是直截了当地揭露或者咒骂来解决的。要有更高的怜悯,这是一种包容,或者叫宽容。

黄宗英一生太苦了,从十几岁许配婚姻开始,遇到过多少灾难,包括她现在躺在病房里面,还有很多灾难。这样一个人,没有一个坚强的心,没有一种豁达包容的心态,很难活得痛快,活得踏实。读她的回忆录,很少有抱怨,更多的是一些细节的渲染,展现那个时代生活的风貌和人的感情交往的方式。当年夫妻之间的矛盾、人跟人之间的敌意,她都隐到后面了,这是另外一种写作方式。对于黄宗英这样的人,经历太多的痛苦,看到太多风云变幻,多大的人物都见过,多小的人物也亲近过,所以,人在她面前就是普通的,无所谓上下尊卑,而是好坏、对错的关系。我想,这大概就叫洞察人生。

纯爱在心

第一次见到黄宗英,是一九九三年她与冯亦代先生在北京结婚时。与冯亦代熟悉的朋友们,都为他们两位的“黄昏恋”感到高兴。

迎娶黄宗英之前,冯亦代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每次去看他,他都情不自禁地要谈到黄宗英。待确定下婚期,他又多次与我商量婚礼宴请之事。后来,受黄宗英委托整理他们之间的情书时,我才发现,细心而兴奋的冯亦代,早在信中就向黄宗英通报了他京城朋友的情况:

以后来了两个客。第一位是《人民日报》的李辉,他是《萧乾传》的作者,我的忘年交。他看见我书柜里放着你照片,便问你的近况,我骄傲地告诉他关于你我的姻缘,他大表赞同。这样在北京就有宗江夫妇和李辉夫妇及凤姐夫妇(凤子沙博理夫妇——引者注)知道了,当然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奇怪,赞同,祝福。当然还有你二嫂和赵青一家,以及董乐山。

一九九三年六月二十一日

他们的婚礼安排在三味书屋举行,参加者达一百余人,一时成为京城文化界盛事。就是在那次聚会中,我们夫妇与他们二位合影留念,这也是我们最早的结识。

老人们的再婚曾有失败的先例,但黄宗英与冯亦代建立于纯爱基础上的黄昏恋,却以《纯爱》一书,留下了佳话。现在看来,黄宗英与冯亦代的黄昏之恋的确是难得的和谐和圆满。

难以想象,如果没有黄宗英的细心照料和精神支撑,冯亦代能否从一次又一次的重病中挺过来?如果细细读《纯爱》就不难发现,正是她的聪颖、好学,孕育了两个老人美丽的黄昏恋。鸿雁传书,演绎出的是一场动人的、纯真而炽烈的爱情。

冯亦代一九九六年脑血栓中风,一度失语,记忆也严重衰减。一天,我去病房探望,正遇医生来检查。黄宗英问冯亦代哪年出生,他把“一九一五”错说成“一九五一”,大家笑着说:“你这么年轻呀!”再问你哪年打成右派,他却脱口而出“一九五七”,这颇让人感叹不已。

从那时起,帮助冯亦代恢复说话和写字,是黄宗英的主要任务。“我演员出身,还不会教二哥发声?”七十几岁了,她执意搬到病房,用毛笔把拼音字母抄在大纸上,让冯亦代每天从最基本的发音开始练。她还让我买来写字板和粗笔,让冯亦代练习写字,从笔画开始。“难我不倒”——她用毛笔写得大大的四个字,挂在他面前。

冯亦代坐在轮椅上,呆滞地看着大字,黄宗英扶着他的手,一笔一笔上下左右写着。写累了,又小孩一样开始咿呀学语。她“啊”一声,他也“啊”一声,她“呀”一声,他也“呀”一声。这一幕,让人感动也心酸。

两个月后,冯亦代挺过了那一次大病,恢复说话和写字能力。再过几个月,居然还写出了新的情书,写出了书评和散文。朋友们都说这是奇迹,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奇迹的身后,站着的是黄宗英。

二〇〇四年六月,黄宗英前往上海治病,我陪她到医院探望冯亦代。冯亦代已经住院一年多,多次报病危又多次挺过,但生命显然已慢慢走向终点。

冯亦代躺在病床上,眼睛瞪得很大,但已认不出来者何人。她似乎预感到这将是最后的见面。紧紧握着他的手,默默地握着,好久,好久。

半年多之后,冯亦代于二〇〇五年二月元宵节那天告别人世。十一天后,黄宗英在上海的病房里,给远去的冯亦代又写了一封信,向二哥报告他们的情书即将结集出版的消息,写得凄婉而动人——

亦代二哥亲爱的:

你自二月二十三日永别了纷扰的尘世已经十一天,想来你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你是否依然眷顾着我是怎么生活着吗?今天是惊蛰,毫无意外地惊了我。我重新要求自己回到正常生活……亲爱的,我们将在印刷机、装订机、封包机里,在爱我们的读者群中、亲友们面前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你高兴吗?吻你。

愈加爱你的小妹

二〇〇五年三月五日

“卖艺黄家”

她说,这是最后一次给他写信。我为这封信起了个标题:《写给天上的二哥》,将之作为《纯爱》的代序。

一晃许多年过去,黄宗英一直住在医院治疗。她所爱过的、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她而去,她所钟爱的写作,也难以再如从前那样全身心投入。

在上海住院期间,年过八旬的黄宗英每天背诗词——就像前些年在北京学英语、学中药一样。她还坚持写日记,写长短不一的随笔,并把这些短文命名为“百衲衣”,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上发表。对于她,阅读与写作是永远的爱,永远的伴侣。

从舞台、银幕走到文学领域的她,其实一直生活在为自己设计好的场景中。这是想象与现实交织一起的世界。回忆与梦想,务实与浪漫,沉思与激情,无法严格而清晰地予以分别。它们早已构成了她生命的全部内容。悠悠一生,如同一幕又一幕的戏剧。她是编剧,是导演,也是演员。生活其中,陶醉其中,感悟其中。

今年,黄宗英已经走进九十三岁,闯过生命又一关的她,还将继续前行。

前些日子,我在深圳与福田图书馆几位朋友漫谈。明年,他们仍将举行“穿越世纪的目光”系列老人的讲座。我提到了黄宗英,建议可以把她列入进去。

几天前,我们与朋友一起回到他的故乡温州,开始我们的第一次故乡寻根的历程。黄宗江、黄宗洛、黄宗汉、黄宗英等,他们的故乡就在温州市的瑞安。

黄宗英告诉我,她一九二五年出生在瑞安。可以说,这些黄家儿女,演绎一个又一个人生故事,构成不可复制的“卖艺黄家”。我与当地朋友聊天时说,如果在温州设立一个“卖艺黄家”的陈列馆,让他们重返故里,该是多么美妙!

我期待明年,在深圳由黄宗英切入,讲述“卖艺黄家”这个家族的精彩故事!

责任编辑:陈莉(QC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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