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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剧作家的悲凉晚景和前世今生

2017-09-12 08:24 北京青年报

来源标题:天才剧作家的悲凉晚景和前世今生

◎梅生

美国三大剧作家的此消彼长,好比前浪与后浪。1947年,阿瑟·米勒的《都是我的儿子》与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先后在纽约公演,两人初尝成名滋味。两年之后,米勒的新作《推销员之死》轰动全美,数度加演最终连演742场,威廉斯1944年写就的《玻璃动物园》则正筹划拍成电影。同一时期,两人的前辈尤金·奥尼尔,正在经历创作上的“内忧外患”。

“外患”自然指他被后来居上者“赶下”席位。1934年至1946年间,曾凭《天外天》、《安娜·克里斯蒂》、《奇异的插曲》三次荣获普利策奖的奥尼尔,没有一部剧作在纽约上演。尽管1936年他“由于作品中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热情以及诚挚的感情——它们体现着悲剧的原始概念”,成为美国首位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剧作家,他的戏连同他的人,依旧开始在被美国遗忘。1946年,《送冰人来了》的匆匆亮相与草草收场,似乎愈发证明王者不再。

“内忧”则是这些年间,奥尼尔躲在远离市区,名为“道庵”的自建房舍,与家人相爱相杀。第三任妻子卡洛塔协助他完成晚年自传式巨作《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令他第四次拿下普利策奖,这部奥尼尔自诩“用泪和血写的戏”,赤裸道出吝啬的演员父亲、吸毒的母亲、酗酒的哥哥以及害痨病的自己,如何携手将他们构建的这个美国新伦敦的爱尔兰家庭“建设”得分崩离析。而正如世界电影巨匠伯格曼父母阶层悬殊的错误婚姻,令儿时常常处于“爱与痛的边缘”的伯格曼过早看透世事人情,他在电影中数度将亲情、爱情撕得粉碎,并在生活中相当冷漠地对待几位妻子和子女。这对奥尼尔一生的影响,也渗透在他的《安娜·克里斯蒂》、《榆树下的欲望》、《悲悼》等剧作里。“新世界的弃儿”的结婚成家,印证的不过是婚姻关联坟茔。

上周压轴亮相2017“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由拥有200余年历史、伯格曼曾任艺术总监的瑞典皇家戏剧院创排、演出的话剧《命运之影》,已在瑞典戏剧界活跃近半个世纪的剧作家拉什·努列,套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用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的四幕结构,和盘托出原生家庭里的四枚炸弹随时都有集体引爆的危险,从早晨到夜晚发生在奥尼尔“道庵”家中的四场戏,详尽追溯他如何化身为笔端诸多被命运击垮的角色的代言人,无法从原生家庭的悲剧中走出,又亲手摧毁新的家庭。站在台上的只有四个人——奥尼尔、卡洛塔和奥尼尔的两个儿子。同父异母的两兄弟小尤金和夏恩,被伤痛、酒精和毒品联合布下的死亡阴霾笼罩着。而他们身后,却有奥尼尔的双亲、哥哥、妻子、女儿,甚至儿子的妻与子,指向处于承前启后纽带位置的奥尼尔“无法松的一生” (借用日本导演稻垣浩执导的电影片名),始终为古希腊悲剧式的命运掌控、钳制。

《命运之影》的时间设置在1949年10月16日,奥尼尔61岁生日的当天。当天的《纽约时报》没对这位奠基美国现代戏剧的剧作家表示任何祝贺,盛赞的是威廉斯和他的《玻璃动物园》。当小尤金和夏恩抵达,观众得知百老汇或说整个纽约、甚或美国各地,热议的都是威廉斯、米勒、《欲望号街车》、《推销员之死》、马龙·白兰度、玛丽莲·梦露、大行其道的爵士乐、纸醉金迷的好莱坞。当这些人事以活泼的影像被投射到舞台后方中间区域的巨大屏幕上,与衰老、疲惫的奥尼尔,以及他离群索居的生活环境形成鲜明对照。

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是自然规律。被誉为日本国民喜剧大师的三谷幸喜2014年排演了话剧《紫式部日记》,让历史上不曾正面打过交道的《枕草子》和《源氏物语》的作者清少纳言与紫式部,成为两位隔着辈分的当代女性作家,两人在酒吧针锋相对,彼此充满敌意。清少纳言对自己的长相缺乏自信,害怕年轻漂亮才情横溢的紫式部不久就会取代她在文坛的地位;后者则对SNS社交时代读者过多关注她的容貌忽视她的才华相当苦恼,对纯粹依靠“我手写我心”吃饭的清少纳言十分妒忌。两人共同的担忧,则是日本另一位重要女作家——日本平安时代与清少纳言、紫式部并称为“王朝文学三才媛”的和泉式部,会因《和泉式部日记》一书,成为书商和读者的新宠。

三谷幸喜坦言剧中清少纳言是他的化身,他在面对才貌双全的后辈剧作家时,会觉得心理上矮人一截。而他并置于相同时空中的三位女性作家,也与奥尼尔、米勒、威廉斯的关系构成对比。可是话剧《紫式部日记》中清少纳言对紫式部、和泉式部的那种爱与恨,《命运之影》里的奥尼尔身上,至少表面来看是找不到的。对于妻子与儿子屡屡谈论的米勒和威廉斯,他以无动于衷或闭眼小憩等行为回应。他消失于公众视野,属于主动选择。他立誓要用写作直面内心的黑暗,凶狠程度甚于伯格曼——伯格曼在自传体电影《芬妮与亚历山大》中对极权的牧师父亲暴行的谴责,找了位继父充当靶子,对又爱又恨的母亲处处手下留情。奥尼尔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里,却是如实描摹父母的所作所为,只是笔触充满怜悯,带着“谅解与宽恕的心情”——谅解与宽恕的深层原因之一,或许是奥尼尔因病住进疗养院期间得以大量阅读,为后来凭借写作转化心底郁结打下根基。

对自身家庭的解剖,以及由此导致的新的家庭危机——奥尼尔头顶的光环太过耀眼,他被家族血脉侵蚀着灵魂,小尤金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整日醉酒、夏恩丧子依靠毒品麻醉度日的根由,两人的命运均以自杀收场——造成奥尼尔身心俱疲、严重早衰,61岁的他手抖得厉害、早已丧失性能力,已然是迟暮老人,再也不可能复现年轻时候以水手等职业游历世界各地的风采。所等待的,好像只有四年后的离世。而奥尼尔两种形象的反差,在《命运之影》的舞台上,同样是借助投影展现,令人不胜唏嘘。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的终稿完成于1941年7月22日。大概因为深知剧作发表会引来狂风骤雨,奥尼尔在遗嘱中规定死后25年后方可出版。但在他死后两年,遗孀卡洛塔便利用自己的法律权益将之付印,同时将原稿副本交由瑞典皇家戏剧院排演,并大获成功,隔着大西洋的美国剧坛,也重新认识到已被他们淡忘的名字——“尤金·奥尼尔”所蕴含的价值。

瑞典皇家戏剧院能够拿到《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的首度排演权,不但因为瑞典文学院曾给予奥尼尔至高无上的殊荣,更关键的是在整个美国都对奥尼尔说“不”的那些年,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先后排演过他十余部剧作。因而,某种程度上,奥尼尔的命运不单与家族疼痛休戚相关,也与瑞典皇家戏剧院的多年鼎力支持密不可分,该剧院排演《命运之影》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有人认为,拉什·努列像剧中奥尼尔的儿子一样,在创作《命运之影》时被偶像束缚手脚,“为赋残酷强说愁”。这种言论其实是个误会。努列在他的剧作集《一种地狱》的字里行间,留有《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影响其创作的印迹,他将这部剧作概括称为“封闭的房间”,不可谓不精准。《命运之影》的剧本外在形式看来,是对“封闭的房间”的复制,探寻的却是悲剧的嬗变之烈,并非一副纯然关于奥尼尔的无情肖像。该剧第四幕奥尼尔对母亲爱恨交织、生死缠绕的“控诉”,不止是“粉丝”对奥尼尔心灵深处情感的“淬火提纯”,更与努拉其它剧作中的母亲情意结一脉相承,是努拉思想与灵魂的注入。

而《命运之影》的舞台呈现,瑞典皇家戏剧院的现任艺术总监艾瑞克·斯图博,除了以不同时空影像的交错带出奥尼尔的一生压抑,还用漫漫黑夜下的波涛,交代奥尼尔的出生、成长的环境以及成人之后一心向大海,并让奥尼尔的终生好友佐纪成为仆人,始终陪伴在他左右。此外,颇值得赞许的导演手段则以“润物细无声”的方法,巧妙融于剧中。瑞典皇家戏剧院四位永久演员演绎的“一家四口”,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唇枪舌剑,零落摆在台上的桌椅、沙发,供他们短暂休息或候场,象征情绪上的暂时缓和。而将功用无限放大的小道具,烟酒、毒品,遮蔽衰老的高跟鞋与口红,盛放但易败的红玫瑰,统统都是死亡的好朋友,也是奥尼尔一家离不了的好朋友。

最值得称道的,是《命运之影》的人物关系变化曲线图,多在舞台前端的台阶上绘制。台阶是进入与逃离“封闭的房间”的通道,这一家人显然都不具备脱逃的勇气和能力,只能在长时间撕扯与短暂性平复之间来来回回,台阶上的书本,成为剧作家不堪触目的家庭生活特有的见证物。而奥尼尔献给陪伴他后半生的卡洛塔的《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远不及他赠予她的小猴玩偶,意义真切。摄影/牛小北

责任编辑:陈莉(QC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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