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张守义,是2006年。老六为《读库》征集名家手绘的藏书票,邀我去见张守义。地点是靠近东三环的一家设计公司。设计公司开在公寓里,有巨大的文物架,架上码放着古旧的煤油灯盏。
事成之后,张守义带我们到阳台,看他存的玩艺儿。有一副馄饨挑子,在靓丽的地板上,无声胜有声。张守义的收藏,多数来自民间,比如灯盏,都是普通人家用过淘汰的。
认识张守义是1984年,我刚进出版社,办公的地方挨着美编室,美编室也有新分来的人,我就常往那儿去。张守义的办公室里堆满了绘画用品,还有书柜。有个相框比较醒目。相框里的人,乍看是鲁迅,细瞧才辨出,是唇上画着胡须的张守义。听许多人说过,有导演请张守义演鲁迅,又因为张守义身量太高作罢了。张守义确实像鲁迅,另外,他还真有表演的天赋。
张守义办公室,还堆满了没盖儿的空啤酒瓶,背负着灰尘,一个个引颈向天。有人说,张守义的胃被切去了大部分。我找他求证,张守义说:没动过手术,是机能萎缩。不能正常吃饭,张守义的主要补充就靠啤酒和碎鸡蛋。张守义的钥匙链上总比别人多一个瓶起子。
一次联欢会,张守义拎着瓶啤酒站在人前,边喝边演;演的是桩实事:计划供应时,他腰间挂着瓶起子去买啤酒,被人家误以为不法倒爷了。
张守义不讲究,头发披散,新衣服穿在身上,看不出新来;与此相对,是身上有气质,安适松弛,不拘小节。一个情景,我至今记得,张守义画了个拄杖的老头,为申明想法,他站起来,反复做柱杖的动作,一丝不苟。我喜欢他画《佛本生故事选》封面的那幅图,一股气全在里面了。
我见张守义的画,笔道时粗拙时细巧,跳跃幅度大,还不失和谐。重意变形,独树一帜。张守义的封面,有书内容的根据,也有自己的幽默。中国图书装帧百余年,产生了许多优秀的大家,张守义位列其中,丝毫也不逊色。他设计的《巴尔扎克全集》堪称经典,有领风骚的气势。
张守义就这样去了。他说过,给我一个画盘。几年过后他说,不给画盘了,给我一个他制作的工艺品,这个工艺品我也没有得到。再后来,张守义乔迁新居,终于,创作不必再曲躬于茶几上了。他兴奋,连我这样的后生他都说:你去我那儿看看,到时候给你一个我做的东西。
出版社楼门内,有一个广告牌,2008年秋天,有关张守义的讣告就贴在那里。那地方墙壁雪白,方瓷砖掩住了早先的水泥地。那地方,几十年走过多少人,多少走过的人都已经作古了。天空湛蓝,隔开了另界,不知道那些走过并作古的人,是不是还在一起共事,还在彼此开玩笑斗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