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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拉斯和于佩尔当代女性的珍贵样本

2017-06-27 09:23 北京青年报

来源标题:杜拉斯和于佩尔当代女性的珍贵样本

我大概会长久地记得这个晚上:2017年6月14日晚,北京天桥艺术中心,1600人的大剧场,空空荡荡的舞台上,只一把椅子,一个谱架,别无他物。

就是在这个舞台上,法国女演员伊莎贝尔·于佩尔将要朗读杜拉斯的作品。因为是偶然得到机会来看这场演出,什么准备也没做,根本不知道她要读什么,并对眼前这空旷的舞台和偌大的剧场心中生出疑问:嗯,有名就是好啊,这样一个人的朗读也可以卖钱呢,而且这么大的剧场……

但70分钟之后,泪眼婆娑的我,已经彻底拜倒在人称“于阿姨”的这位女神脚下。64岁,一身白裙,以少女之姿和中性温和的嗓音,真切地带我们重温了杜拉斯的名篇《情人》。虽然是大量删减的读本,但故事主线、地域风貌、人物情绪与周遭的声色香味,无一不随着她的声音跃然于脑海。

我忙着在字幕和她的声线之间,追寻回数帧当年看梁家辉那版《情人》的电影画面,而由于剧场内空无一物,只有简单的音乐和灯光投影,配合上她起伏多变的语调,没有更多旁的东西来分散观者的注意力,令我们可以极其专注地在脑海中自行构建那些连续的画面。这种想象,竟然令这个故事在她娓娓道来的时刻,比当年的电影还更鲜活起来。

我想起前阵子读唐纳德·A·诺曼的《情感化设计》,他谈到电影之类的作品是如何打通人的本能层次和行为层次的:“讲述故事的力量、剧本的力量和演员的力量把观众带到虚构的世界中。这就是英国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称之为诗歌精髓的‘自愿终止怀疑’。你被里面的故事吸引和俘虏,对电影中的情景和角色产生认同感。当你全情投入到电影中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世界逐渐消失,时间似乎静止了,而你的身体进入了被社会科学家米哈里·塞克斯哈里称之为‘心流’的状态中。”

于佩尔当晚所读的《情人》,是那个夜晚我所体验到的“心流”的上佳案例。正如前面引文中所提到的三要素:讲述故事的力量、剧本的力量和演员的力量——在那一晚神奇地交织在了一起。我们有太长时间沉湎于五光十色、神奇多变的舞台,于佩尔却用了表演艺术当中最简单、最原始的一种方式:讲故事,用朗读的方式讲故事。这种极度简单的方法,因为故事本身的能量和演员能力的强大,变得闪闪发光;演员于佩尔在极简舞台中用声音和微小的形体变化来完成的表演,也使得这种形式像是第一次被我们所认知一样令人又惊又喜。

至于这个故事,《情人》,则在当晚被再一次刷新。对我来说,我重新发现了这个故事当中许多年前读来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在男女主角之外的诸人,各自困窘于命运的缠绕与捆束而无法解脱的烦闷与绝望,为了避免伤感非要强行告诉自己“我是为了钱才和他在一起的”、“她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的”的“不爱”,让我发现原来《情人》并不是在讲一个爱情故事,而是在讲爱情本身。

杜拉斯71岁高龄时,才开始动笔写这部小说。在法属殖民地越南西贡读书的15岁法国白人少女,虽然有着种族上的优越,却因为家庭的贫穷和家人之间的淡漠情感而过着贫乏的生活。一次偶然的渡河过程中,她遇到了当地巨富之子,一个年轻优雅的中国男人,刚从巴黎回来。种族地位上的差异和财富的反差,少女正勃勃升起的青春欲望,中国少爷除了继承财产别无主业的情感空白,让他们在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希望的时间、空间里,燃起了熊熊欲火,与相互不敢承认的爱意。

而这一切,均是以杜拉斯的亲身经历为背景。很多作家都是以自传体小说在文坛上起步,而杜拉斯却选择了三缄其口,直到晚年功成名就、不必再以个人情感经历的噱头来哗众时,才开始写这部作品。跳跃的时空与叙事线索,穿插的旁枝末节,让上世纪30年代的西贡、二战时德占巴黎等许多画面衔接在了一起,形成一种繁复的蒙太奇意象。

我在那天晚上听完于佩尔的朗读之后,又重新找了梁家辉、简·玛奇的电影版来看,还在iPad上断断续续地把小说又重读了一遍。有趣的是,你会发现,朗读版、电影版和小说本身,呈现出非常不同的气质。电影版里,画面和人物形象是最具吸引力的;朗读版里,人物的情绪则更占上风;而再读小说时,吸引我的,却是一些完全不相关的枝节,比如杜拉斯说到德占时那些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文人、贝尔·费尔南代兹那样的“合作者”、她在西贡时天真无知的美少女同学埃莱娜·拉莱内尔、小哥哥死时她对于不朽和死亡的感悟……所有这些细节,看似与核心故事无关的人物与故事,共同构建了一个更完整而真实的世界。这世界永远充满着无奈与琐屑,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拥有感情本身就是一种奢侈,也正因为此,那两个人的爱与肉体,才更显得珍贵。

杜拉斯自己把《情人》称为“关于渡河的故事”,不仅仅是渡过西贡的河,更是少女在自我意识萌芽的时刻,以身体和情感的纵身一跃,实现了充满危险又激情浪漫的人生转折。这之后的数十年,她经历了战争、几次婚姻、生孩子、离婚,但最终还是沿着自己梦想的道路在前行——写作。当她的初恋情人带着自己的太太再次来到巴黎,给她打电话时,她正在堆满了书的公寓中伏案。我最羡慕的不是那段著名的情话: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我在泪水中最感动的点是:她终于成为她自己,她成为了作家,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失去过什么,她渡过了自己的命运之河。

和她一样在自身命运的长河中卓然独立的,还有于佩尔。我之后又去找了她演的《她》来看,一个于幼年时被杀人狂魔父亲阴影长期笼罩的成年女性,也经历了离婚、和母亲儿子关系不好、身边性伴侣不稳定、欲望的起落非常特别,但她还是成功地重建了自己的生活,是一个大型游戏制作公司的负责人。一次,在家中,她被一个蒙面入室的男人重击、强奸……

这部电影的重口味、出人意表和复杂关系,真的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而且这大概是我最不想剧透的一部电影,一定要自己去看,才会明白它所涉及的人性层次有多复杂与尴尬。于佩尔,以63岁之龄,轻松驾驭,并凭借《她》获得2017年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摘得金球奖、哥谭奖和凯撒奖影后桂冠,在她巨长的获奖纪录上再添数金。

我还没来得及去搜索于佩尔的个人身世,但我想这样一个女人,一定自有她不凡的过往和数不尽的故事。那些必然会有过的挫折与苦难,没有半点折损她的美,她也当得起《情人》开篇那段话:“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于佩尔与许多同时代的女演员相比,论相貌、论身材,可能都不是最好的。但她,却凭借自己的修炼与自我养成,成为舞台上最耀眼的女性。她和杜拉斯,以及她们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是当代女性最珍贵的样本——独立,自主,强大,并且永远在爱。

时间可能会给予女性挫折与损耗,但也可能会镀上一层金光。要像她们一样,做时间的玫瑰。

责任编辑:王漓鹂(QF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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