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遇周泰》,陆文夫著,内收短篇小说凡十二篇,这其中便包括那篇命运多舛的《平原的颂歌》,此篇在当年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而遭封杀,作者也因此“毒草”引火烧身。而在多年之后,一九七九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复将其编入《重放的鲜花》之中,一时间“其传扬说好者甚众”,由“毒草”而“鲜花”且“重放”,真个应了刘克庄“笑是非浮论,白云苍狗,文章定价,秋月华星”的词意,不禁感慨系之。
如今看来,《平原的颂歌》的确没有涉及什么政治问题。它讲述的是发生在大山深处一个小火车站的故事。主人公宋波,解放前是上海某铁路学校的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在一个荒凉的山沟小站,“在那黑暗的年月,工作不是凭才识分配,而是凭权势、靠山和各种各样的裙带关系,他只好强忍着一切,一步三摇地熬过了六年。”解放后,他把所学的知识和精力全部投入到小站的建设中,六年后升职为站长,而小站也在其带领下“样样都是好”。这时,他接到了去北京工作的调令——北京可是他向往的地方,如今机会终于来了。然而,他发现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难以割舍,他的灵魂完全融合在这里了,小车站才是他的家,小山沟才是他安顿心灵的所在。于是他向领导退回了调令。倘说这篇小说一定有什么主题思想的话,我认为它是歌颂了热爱平凡岗位、安于在寂寞冷落的环境中工作的一种精神。
此书的装帧设计者是宋正谋。我的印象中,宋正谋是与董天野相埒的资深插图画家,我所经眼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版的好些戏曲、传说故事,比如《长坂坡》、《两狼山》、《望江亭》、《浣纱记》等等,均乃宋先生手笔。遗憾的是,除此之外我对其了解太少。
宋正谋的这幅封面画并不纠缠于具体人物形象的刻画或阐释故事情节,而是不惜笔墨渲染环境,给出一幅深山小站的风貌图:高大雄浑、遮天蔽日的大山,山脚下的原野散落着树木掩映下的几片房舍,房舍近处则是一湾汩汩流淌的河水,自左侧驶入画面的列车提示着这房舍便是主人公生活、工作了十二年的小站。画家似乎在刻意营造一种宁静却明快的意境,为此不惜将大山和原野颇为霸气地一概渲染成豆绿,山上山下白色的涂涂点点,正是上天下水的光的折射,而树木枝丫上的黄色,也不过是秋天成熟色彩的暗示,列车的呼啸和远山的回声,也莫不衬托出更深一层的寂静。一眼看去,画面并不见一丝人的踪迹,但仔细想来却又处处“见人”,漫山遍野的醉人的绿以及天水一色的洁白,不正是衬托着主人公淡泊名利的人格吗?而错落有致的房舍、花果压枝的树木也明白诉说着主人的精干、勤劳和乐观。同时,画家在各元素的配置和调度上也颇见匠心。列车、河流与大山、房舍一动一静,形成动静结合关系,而大山、原野又与小站、树木一大一小,构成大小结合关系,既使画面灵动活泼,又使人物性格在比较中得到清晰显现。
以我有限的经见,用风景画作小说和纪实性文学作品的封面委实不多,像刘旦宅为《红日》所作封面那样的精品则更为少见。宋正谋先生以画古装人物插图见长,不曾想他于书籍装帧上也有如此手段,以风景入小说的封面,且堪称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