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剀弟
刚刚结束的上海博物馆特展《鸿古余音:早期中国文明展》中,让人好奇是什么展品让不少人慕名而来,“早期中国文明”这个名字让人以为是个大规模的,包罗万象的主题概念展览,但其实却不然,这一次的特展小而精,观展结束不会让人疲惫。整个展览宏观概念下用微观表现,点到为止,代表性文物引发人了解背后“中国故事”的兴趣。
展品多是珍贵“边角料”
这次展览总共展出了224件(组)展品,上海博物馆副馆长李仲谋在媒体采访时说:“此次展品大多是上博常规展览中难以入选的文物,因为上博常规展览讲究文物的艺术性、品相的完整性,这次的展品艺术性不一定强,品相也不见得都完美,甚至有残件。”但也正因为如此,有机会看到一些平时难以见到的上博精品,比如良渚文化的神人兽面纹象牙权杖、品相完好的彩绘云鸟纹漆圆盘等。
“早期中国文明”这个命题限制了展品的年代——新石器时代、夏商周三朝,截止到汉末以前,这一历史阶段属于古典阶段,但同时也是极为重要的文明伊始,是近年来考古文物发现大爆发的时代。展览开始就开宗明义地说明,围绕五大主题进行展陈:文字、统治、生活、信仰和葬仪,对应文明概念下几个主要的命题。打破了既定的文物门类,在五大主题之下,以历史信息为线索,囊括甲骨、青铜器、玉石器、陶器、漆木器、印章、钱币和建筑模型等各类代表性文物。而每一个主题下又细分小的板块,总共三十个左右,但均点到为止,也没有根据中国地域再进行详尽分类。相当于把上博几大常规收藏各挑出几件,组成一个全新组合。
文字是展览的开始,从史前刻符、商周甲骨、金文,战国竹简、玉版,直到秦汉篆隶文字,讲述了完整的古汉字发展脉络。其中,展出商代的龟甲和兽骨多块,这是中国现存可以破解的最早文字。史前符号还不能破解,商周简牍目前尚未见过,但不能否定存在。自1994年至2000年,上海博物馆从香港的古玩市场上抢救回归四批战国楚竹书,这是考古界重大事件之一。竹书数量已达百种,为先秦提供直接的文物证据。这一部分,虽然上博收藏为国内外最为丰富之一,但是一般深藏闺中,因为保护原因,竹简所展出者也都是复制品。
自从结束氏族部落的历史,从夏朝开始,夏商周维持宗法制度,成为政治和社会秩序的根基,而这一过程的见证者和代表器物就是青铜器。青铜工艺在史前文明马家窑文化和齐家文化中就已经出现,但要一直到复合铸造工艺的确立,青铜器成为象征统治力量的礼器,中国才正式进入青铜时代。在古埃及、两河流域和欧洲地区都极早出现青铜铸造工艺,但是赋予青铜如此复杂的工艺技巧和如此重要的意义,只有在华夏文明之中。
鼎,绝不止食器那么简单
商代晚期开始,青铜器进入全盛时期,各种器型已经确立,里面名目复杂,种类繁多,纹样丰富,依照用途分类,大致脱不了酒器、食器、兵器、水器、乐器几大门类。这些在展览中都有表现。其中的鼎,是炊煮或盛放肉食的炊具,但是这个鼎,绝不仅仅是一个食器这么简单,一言九鼎、问鼎中原……青铜器在中国古代的意义,都可以由鼎来说明。
相传夏禹曾收九枚之金铸九鼎于荆山之下,象征华夏九州。鼎作为传国重器,是文明与权力的象征,国灭则鼎迁。商灭夏,将九鼎迁至商的国都亳京。周灭商,九鼎又迁于周都镐京。定都或建立王朝故称为定鼎,国君和贵族在重大场合都要铸鼎,在鼎上刻文字,记载当时的盛况。
而后来,周王朝式微,有实力的大国、强国都开始觊觎九鼎,这才发生了问鼎中原这一事件,记载在《左传·宣公三年》中,周朝使节王孙满对问鼎的楚庄王说:“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意思是轮不到他来问。
九鼎究竟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有人认为这只是周王朝编纂的一个传说,但是它屡见于今存之先秦文献记载,周之诸侯亦多有见者,对于当时的人来说,九鼎见证夏王朝的建立,从各地献上的“贡金九枚”,熔融成为一件器物,“铸鼎像物”,鼎上铸不同地域的物,象征这些地域进入了以夏为中心的同一政治实体。楚庄王问鼎、周大臣颜率护鼎、秦武王举鼎……关于鼎的故事说明了它的分量,九鼎存在不存在都已经成为符号,至于它最后如何,有一说是周王朝灭亡时,九鼎便沉于河中。
这次展出了成套的五件变形交龙纹鼎,让人除了关注到青铜器本身的造型工艺之精美活泼之外,也着重于强调上述的礼制方面的表现,五件鼎,纹饰相同,大小依次递减,代表西周开始出现的列鼎制度,其出现的鼎数量越多,所有者身份地位越高。实际的考古发现其实情况更加复杂,但大致可以确定的是,鼎同时具有实用功能,只限于统治阶级,用于祭神享祖、礼仪交往、宴飨宾客等活动,一般情况下是绝不随意拿出来的。
看完整个展览,你会发现不少类型的展品在每个主题都会出现,每一处所要说明的则不一样。比如说青铜器既是表示权力和统治的祭祀礼器,其上的文字——金文则直接传达了历史信息,其上的花纹——则可以复原彼时的贵族生活场景,如镶嵌画像纹壶,某些器皿本身可以见证历史,比如商鞅方升,器外壁刻的铭文75字,确立了商鞅变法时所规定的标准升的容量。
玉衣、陶俑与墓葬文化
另外一种大量贯穿全部展览的重要器物,就是玉器。从分布于长江三角洲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玉器,一直到汉代的玉衣,展览完整的呈现了玉的几种重要的不同属性:灵玉、礼玉、葬玉等。
良渚文化的神人兽面飞鸟纹玉琮,石家河文化的玉神人,商墓中出土的璧、琮、圭、璋等,大部分玉器原型从巫术道具演变而来,具有灵性。到了周朝,玉器则是礼的载体之一,此时思想家开始用玉来比附君子品德,将玉的物理属性等同于儒家道德信条,《礼记》对各种制度的描述内容繁琐,等级森严,佩玉大有讲究,甚至对行走时玉佩所发之玉声提出要求。再到汉代,礼乐崩坏,玉的使用也无关礼制,大量出现在墓葬中,为亡人辟邪除厉,祈求冥福。
这一次的“明星展品”就是徐州博物馆的金缕玉衣和银缕玉衣,这是展览唯一外借的展品。两件并不同时展出,而是分期轮流展出,为整个展览神秘收尾。在这个葬仪主题下的玉器还包括西周的幎目缀玉、崧泽文化的玉琀和西汉的玉蝉、玉猪。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大量玉殓藏被发现,考古上的成就把玉随葬的习俗向上追溯到了新石器时代,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玉衣目前已经出土了18具,幎目缀玉则首次发现于山西南部的晋侯墓地,古人相信使用玉能够保持尸骨不朽,使精气长存,墓葬刘胜和窦绾的出土,更让人发现玉殓葬的复杂配套模式,而玉衣随着汉朝结束,从魏晋开始被完全禁止。
除了青铜器和玉器,陶器背后也有代表性的意义——陶俑代替人牲制度,并发展到侍女俑、舞女俑、动物俑和生活场景各个部分,在秦汉达到极致,为死者铺陈一个微型世界……在展览中,陶器既被用来作为生活物品和场景的参照物,同时陶俑也作为丧葬文化的重要代表,展出了四川出土的吹箫陶俑等精彩物品。
将不同类别的文物打散,放在不同的主题之下,从而看到文物的复杂丰富内涵,纵观整体,各个主题之间也存在交汇融合,互相印证的情况;可以展开的故事有很多,从史前到华夏文明的确立,经历过巅峰,再遗留到今天,很多物质形态已经消失,但其背后的联系和意义却一遍遍响起,鸿古余音也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