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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鸿:黑暗意识和危险感一直伴随着我

2017-03-08 07:57 北京青年报

来源标题:梁鸿 黑暗意识和危险感一直伴随着我

答题者:梁鸿 提问者:刘雅麒 时间:2017年3月1日

受访者简介:

梁鸿,女,( 1973- ),文学博士,现任职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著有非虚构文学作品《中国在梁庄》(2010)、《出梁庄记》(2013)、《神圣家族》(2016),学术专著《外省笔记:20世纪河南文学》(2008),《新启蒙话语建构:〈受活〉与1990年代的文学与社会》(2012)等。

1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纪实春秋》从2月6日开始播 出你去年出版的作品《神圣家族》。这本书中写 了 12个吴镇的小人物,哪个人物是你自己最有代 入 感的?

有朋友看出是“海红”。其实只是原型,并没有多大的代入感。但有时候难免会取其中一些个人经验作为意象,所以,会被认为是一种“代入”。这也挺有意思。写作总是一个与自我不断搏斗的过程。有作家认为作品中有自我经验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我倒以为,其实,写作本身就是自我经验(认知和感受)的扩张和变异,投射和代入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管这个人物像不像你,必然都携带着你对世界的理解和感知。

2 《神圣家族》这个书名该如何理解?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隐喻,只是当时在思考题目的时候,想到虽然文中12篇写的都是小人物,但即使小人物,也有其发光的地方,也同样可以是神圣的,就起名为“神圣家族”。和马克思的一部著名作品有所重复,但却取其反义。其中一篇《圣徒德泉》,写一个《圣经》不离手的、精神有点问题的流浪汉,他经常救人,却经常救错人,有点荒诞,但却似乎有点光亮。这个人物好像离书名最近,能够释意。但也许人生总体都是如此,在灰暗和荒谬之中,隐藏着生命的本义。

3“梁庄”和“吴镇”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有这种 叙述视角的变化?

“梁庄”和“吴镇”没有那么大的逻辑联系。梁庄和吴镇对我的意义和对我写作的意义来说完全不一样。梁庄里面的“我”是真实存在的我,作品里呈现的是一个真实的“我”,由此,“梁庄”也是一个敞开的内景。但“吴镇”之于我相对是疏离的,只是很熟悉,很感兴趣的地方,是我童年闪闪发光的地方。所以写《神圣家族》的时候我有虚构和飞扬在里面,相对比较自由。不是说梁庄就不可以飞扬了,只不过没有用那种方式来写。所以,在《神圣家族》里面,“我”可以以任何名字出现,是自由的,“我”可以是阿清、海红……是谁都可以,跟梁庄中严苛的表达是不一样的。

4 从《中国在梁庄》到《神圣家族》,你觉得自己创作 的变与不变之处是什么?

变化在于你所关注的视野和侧重点不一样。“梁庄”有一个大的背景,是总体生活场景和生命存在的样态,这里面既有个人的记忆、情感,也有对这个社会的总体思考,触及到了一些重大问题。而“吴镇”则比较侧重于个体和内部。当然,不变在于它仍然是在写人,仍然希望能够呈现出当代人的一种生存状态。

5 在写梁庄时最重要是倾听,那写吴镇呢?

写“梁庄”时,我要认真地倾听,要理解、体会那些真实的故事和生命历程。但是,“吴镇”我觉得只要截取一个印象就可以了,虽然,我也对真实的“吴镇”角角落落做了考察,但并没有像“梁庄”那样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性的存在去呈现。“吴镇”只是我写的人物的一个背景,也许也有一些本质的意义,但我个人并不想把重点放在这个地方。我希望提供给人物活动的背景更大的有机性,人和环境在一块的,自然生长,是血与肉的联系。

(问:你最开始写作的冲动是来自对家乡的情感还是一种社会责任感?)

我最开始写作的冲动只是来自于自我情感的冲动。之后才是家乡,再之后才是社会责任感。

6 你既写作也从事学术研究,这两者之间有怎样的 相互作用?

是一种很奇妙的关系,好比左右手互搏,有时互相打架,彼此混淆,有时又互相帮助,达成一种新的思考。这两者肯定是相辅相成的,学术上的严谨和思辨,能给写作带来更多的话语方式,因为学术本身就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你可以通过学术找到很多种看待世界的方式,这都会或多或少地渗透在写作里面。可能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找到一个将两者结合在一起最好的方式,但那些学术知识一定会慢慢渗透在我的写作里面的。反过来而言,你写作越多,你进入到的社会层面越多,对你的学术思维也是有帮助的。

7 你是否探访过国外的农村?有什么印象?

探访过一些,但都只是走马观花。像美国得州农场式的小镇,非常破败,人烟稀少,街道上野草蔓生,有废墟之感,但对里面的结构并不真正了解。我倒是一直希望能够有机会去真正进入国外的农村,尤其是亚洲的,譬如韩国、日本,看看他们的模式和可能性。

8 你有时受邀请出国访学,国外关心中国农村的哪 些问题?互相之间有什么共识?

他们对中国农村个体生命的感知还是比较浅淡,更乐意于从大的层面去谈。

9 父母和家庭对你的性格、价值观、人生观有哪些重 要影响?

一个人可能在很晚的时候才能认识自己。我也是写作之后才意识到家庭对我的影响。那些长长的阴影,以逐渐覆盖的姿态向你笼罩,像一只猛虎,盘踞在心里,盯视着你。这样的黑暗意识和危险感一直伴随着我,直到今天。它一定与家庭环境和某种氛围有关。疾病是我最早对生命的感知形式。母亲躺在那里,虚弱、枯瘦、僵硬,面容已经被侵蚀得扭曲变形。每一天都是灰色的,每一天都在叠加难以言喻的黑暗。就是这样,一直到今天。但奇怪的是,父亲又是一个过于乐观的人。他伴随着我们成长。我在他那里得来幽默嘲讽,远离权贵,偏激好斗,说话没有分寸,还有平等意识和开放心态。所以,我的性格中一直有分裂的成分。既悲观又乐观,既敏感又刚硬,这应该都是真实的自己。

10 令你印象深刻的童年经历?

我怀疑我是否有过真正的童年经历,因为我记事很晚,感觉我到少年时代才开始有真正的记忆。有一些破碎的片段好像在记忆遥远的深处。我趴在小桌子上写字,那应该是我刚上学。母亲躺在担架上被抬回来了。一村庄的人都跟在后面看热闹。人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怜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轻视。

11 你喜欢的书籍类型?不同阶段对书籍的选择各 有什么侧重?

比较杂。因为自己是理论出身,所以在求学过程中读的最多的是理论类的,譬如福柯、萨义德、本雅明,偏哲学的文学理论类作品都喜欢。当然,世界经典著作是自己一直的阅读偏好。古典文学、19世纪作家和20世纪作家作品怎么读也读不完,但永远不会厌倦。因为自己的兴趣,还会读人类学的、社会学的、历史学的著作,譬如《忧郁的热带》、《叫魂》等作品。

12 你有哪些比较难忘的梦境?

有很多。我日记里记录了很多梦。曾经有几年连续做奔跑的梦,一直跑,前面是白色的起伏的路,永远没有尽头,永远被阻隔。还有几年连续做被封闭起来的梦,被放在某一个封闭环境,没有出口的管道,没有窗户的房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极度恐慌,感觉要窒息,要死去。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梦见父亲。父亲看着我,有光穿过他的身体,在梦里我知道他离我而去了。黑暗中的父亲,躺在冰冷泥土下的父亲,被黑色虫子啃噬的父亲,被包裹起来无法动弹的父亲。父亲以各种形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这使我不得不思考他。

13 你通常如何排解负面的情绪?

只有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得不遗忘。并且,在精神的深处,我总以为试图排解忧伤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说明你在妥协,在遗忘,说明你的精神在衰退,在试图逃避。所以,我个人非常不喜欢所谓的心灵导师之类的,不喜欢鸡汤,不喜欢人情练达,不喜欢“出去散散心就好了”、“哭一场就好了”、“过段时间就好了”之类的话,虽然,每个人,包括我在内,确实需要这样,并且,也一直在这样做。我们都害怕真正触及并审视自己的内心。

14 理想的一天会怎样度过?

写写东西,看看书,思考一点事情,看着阳光。下雨最好,灰茫色的天也可,发发呆,感受云的流动,风声,树枝摇动的方向。世界是安静的,无人打扰。但我不知道我能否每一天都这样过。人是个矛盾的动物。当你处于一段时间的寂静之后,又无限渴望人间的欢悦。所以,我只能说我向往这样的生活,但并非就真的能过这样的生活。也许,能够有所调剂是非常棒的事情。谁的生活又能是这样的呢?当你有了家人、工作、朋友之后,它们都成为你的牵绊,占有你的时间。也或者说,正是这些无限烦恼又无法去掉的牵绊,才塑造出你心中所谓的“理想一天”。

15 最近比较关注的社会问题?

其实每年春节前后,我都会关心关于乡村的一些报道,譬如农民如何回乡,家庭如何团聚,譬如博士回乡手记,少年自杀,等等等等,包括那些引起争论特别大的事件,我都会跟踪。但我很少发言,也很少接受采访,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太标签化了,很多东西说出去之后反而没有得到更为开放的理解。但我有一种想法,不管是什么样的书写,悲情的温情的主旋律的,只要我们还在关心,还在探讨,那说明我们的内心就还有一丝丝温度。

16 未来三至五年的规划?

计划很多,但赶不上变化。虚构的、非虚构的,都有计划,有些已经酝酿好久,有些不久前刚蹦出来。还有一些研究方面的。有太多要写的东西。当然,这些都只是计划。也许完成,也许一直拖延。我是一个很难完成计划的人。

17 如果可以让3种动物陪你在孤岛上生活,你希望 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很有趣。我认真想了想,但实在想像不出。我的生活里一直没有小动物。小时候,我们家里连一头猪都养不活。鸡啊、鸭啊,在我们家都过着悲惨的生活。不知道为什么。

18 最近令你感动的电影?

最近看了《海边的曼彻斯特》,特别感动。主人公处于一种孤绝的状态,因为他的过错而导致了家庭的悲剧,他一直无法走出。演员用一种隐忍的方式去处理,你有感受到情感的克制和克制背后的流动。并非哭泣是在表达痛苦,人类表达痛苦的方式多种多样。在这一背景下,主人公重新回到昔日生活的小城,冷洌的天空,冰凉的雪地,死亡,回忆,往日的欢乐,交织在一起,让你感受到生命的无奈。有些哀恸,有些破碎,你永远无法走过去,也永远无法再次拼凑起来。

19 如果有机会跟古今中外的任何人对话,你希望 是?你希望与他/她聊些什么?

我好像没有这种渴望。每一种人生都无法复制,谁也无法回答谁的问题。况且,我更愿意阅读书籍,在书籍中感受他们的灵魂和思想。我好像一直没有意愿去找那只下蛋的鸡。

生命到最后都归于虚无,这是一个总体事实,谁也无法避免,也无法就此作以辩解。这一想法萦绕不去,尤其是近一年。因此,就现在而言,我没有一定要和谁对话的欲望,既然你无法给我这一问题的答案,那么,我们就是一样的。面对死亡,再聪明的人都会词穷。并且,说的越多,越显得空虚和恐惧。

本版文/刘雅麒

责任编辑:陈莉(QC0002)作者:刘雅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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