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臣:《北上》连大运河沿线的地方菜都考证了

2019-01-02 10:19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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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徐则臣:《北上》连大运河沿线的地方菜都考证了

青年作家徐则臣的最新长篇力作《北上》,以历史与当下两条线索,讲述了发生在京杭大运河之上几个家族之间的百年“秘史”。小说起于漕运废止的1901年,结尾在2014年大运河申遗成功。徐则臣表示:“在这个意义上来看,大运河是中国的一面镜子。”

《北上》的“北”既是指地理之北,也是文脉、精神之北。书中故事力图跨越运河的历史时空,探究普通国人与中国的关系、知识分子与中国的关系以及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探讨大运河对于中国政治、经济、地理、文化以及世道人心变迁的重要影响,书写出百年来大运河的精神图谱和一个民族的旧邦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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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您为写作《北上》,对大运河进行了一次由南到北的实地考察,能否谈谈这次考察的感想?

答:当你对某个东西认识得越全面、越完整,它对你就越重要。所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对这条运河的认识已经比较丰满、比较立体了,就产生了要彻底处理这个题材的冲动。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对运河很熟悉,整个运河脉络已在我内心形成了,但真正要写的时候发现不行。我一直还是用望远镜在看这条运河,但如果真正要把它作为一个主角,那么每一个细节都要关注,这就不仅要用望远镜了,还得用显微镜或者放大镜看。于是我想,要重新写运河,就要把运河重新走一遍。很多年前我就已经走过很多遍,但这次又重新来了一遍,从杭州一直往北走,直到通州。

整个走的过程中,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一说,就是看一看,感受一下,只是为了能够直观感性地认识这个运河的氛围,在这个氛围里跟你的文学之间接上头就可以了。我是要那个感觉,而且这个感觉还不能落得像考古学那样实,因为我需要虚构的空间。大家都知道小说是虚构的,这个虚构要以现实为基础,我要把握这个分寸。为了写这本书,我还看了60多本非常专业的书,其中那些数据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感觉,这个感觉可以给我虚构的勇气。

文学要的是可能性,只要可能发生的就可以,不必说一定要怎么样,这是学者做的事。真的说在这条河上走来走去,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吗?好像也没有,但是写到人物身上,可能人物的命运就会跌宕起伏,在他的生命里会有匪夷所思甚至惊心动魄的事。从这方面来讲,实地走过一遭和没有走过确实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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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书中写到了各色人物,有船夫,有给洋人做翻译的,尤其是还有来寻亲的意大利人,请您介绍一下在人物选取方面是如何考虑的。

答:首先跟大家提一下,为什么有两个意大利人?因为1900年、1901年在中国历史上是特殊时期,1901年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进北京,这对中国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事件。中国从过去闭关锁国的国家被迫进入全球化,也就是说过去我们看中国可能就是中国人看中国,而当你被迫全球化以后,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世界人在看中国。所以对中国来说特别重要的转折点就在1900年、1901年这个年份,我想试着写出在外国人眼里,在有差异性的目光审视之下,当时的中国应该会是什么样子。另外引入这两个意大利人,当然也是因为跟运河有关系。国外有运河的城市比如威尼斯、阿姆斯特丹我也都去看过,书中的兄弟俩是意大利维罗纳人,维罗纳也有运河,所以他们从小也跟运河有关系。

我们都知道,有比较才有鉴别,如果以我们自己的目光看历史,不管你的目光多么正确,其实你看到的都只是局部。这时我们就希望有外来差异性的目光告诉你,这个世界还可能有另外一番样子。就像盲人摸象的故事一样,我们需要不同的眼光,来自不同方向、携带不同文化背景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不管他们提供的是对的还是错的。比如书里面的小波罗的弟弟马斯罗,在这个人眼里,整个中国是什么样子,包括日本侵华在他看来是什么样子。他的看法是对是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提供一个可供我们参考的坐标。

小说里还涉及很多中国现代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像里面有一个人物龚自珍,小说里谢平遥的精神导师就是从龚自珍开始的,从龚自珍到康有为、梁启超。而当年的龚自珍就生活在运河边上,跟运河的关系也很亲密,他写的非常著名的杂诗,里面有一部分就是关于淮安的,留下很多诗句。对那代知识分子来说,这条精神脉络是不能忽略的,所以龚自珍对谢平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这个小说像一面镜像一样,1901年那一帮人聚集在一块,研究运河北上,2014年这一群人的后代又阴差阳错聚在一块儿,这一代人对历史怎么看,如何对当下环境自处,如何看待这个世界,跟他们的祖先形成了非常有意思的对照。我也希望通过2014年他们的后代即现代知识分子对现实和对运河的反思和考察,能站在当下的角度再去打量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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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书中写了将近百年的时间,那么有关历史的部分如清末和民国,这些不同时期的生活细节包括语言、当时的物价水平、流行什么戏曲和音乐等等,这些您是根据史料上的考证还是按自己的想象来写的?

答:您提到的这些都是我写作的时候注意到的,比如当时的物价,沿着运河北上,不同地区的物价是不一样的,这个我都依照史实做了处理。语言也是,1900年的语言跟今天的语言肯定不一样,所以小说里涉及1900年、1901年的时候,用的尽量是那个时候的语言。另外还有流行文化,小说里写到淮安,京剧里“麒派”的创始人周信芳就是淮安人,为此我把网上周信芳的唱段都找出来听了一遍。

还有就是饮食,即便都是淮扬菜,各个地方也都不一样,比如淮扬菜里很重要的豆腐,到扬州是文思豆腐,到淮安就是平桥豆腐。不久前有一条报道,杭州一个小学生看《西游记》,发现唐僧师徒这一路上从东土大唐到西域,吃的全是淮扬菜。我认为这在文学写作上就属于败笔,说明作家缺乏对细节的考量。大运河沿线的美食,杭州、扬州、淮安、济宁……一个地方一个样儿,我对这些乃至一个个菜名,都做了严谨的考证。甚至包括意大利两兄弟抽雪茄,1900年那时候他们会抽什么雪茄,用什么火柴,我也都研究过,是一包18根的那种大火柴。小说里用的是1900年产的柯达相机,我就此还把柯达的发展史都捋了一遍。

我认为这都是作为一个小说家必须要做的,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落实,因为小说的功能之一就是保留真实的历史细节,能够让读者重新回到那样一个历史时刻。我希望《北上》不仅从文学意义上要经得起推敲,从史学的、地理的、文化的角度也要经得起推敲,要最大限度、最真实地保留历史和现实的细节。

责任编辑:王硕(QZ0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