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阴差阳错，我与家乡失之交臂，被分配到北京最西部的一所小学附属的中学，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只有三个班的初中部。我的工作是担任只有十五个学生的初一班主任，兼任只有二十个学生的初二年级的语文教师。我那刚毕业时跃跃欲试的工作热情，那报效家乡的迫切愿望，那在实习学校立下的雄心壮志，在这个偏僻的村庄，在这个简陋的学校，好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宋万芳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面对空荡荡教室里那些衣着朴素的学生，我还是认真地、机械地工作着，没有热情，更没有激情，心里总感觉缺点什么……百无聊赖中，我与那条河不期而遇。那天放学送走学生后，我沿着一条石子路，漫无目的的朝一片小树林走去，忽然间，潺潺的流水声吸引了我。
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着……
小河从学校旁流过，将依山傍水的校舍与连绵起伏的郁郁群山揽入怀中。暮霭中，几处袅袅炊烟升起的白墙红瓦的民居，几个负担晚归的农夫，咩咩叫着欢脱跳跃的羊群……河的那边，几棵柳树枝条袅娜，自在飘摇。一片浓郁欲滴的玉米地，伸出一条小径，一直到河边的青石，青石上，一位农家姑娘正在浣洗衣裳。
多美的一幅图画呀！我怦然心动，心里面那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我爱上了那条河……
清晨，雄鸡啼晓，将我从梦中唤醒。我沿着蜿蜒的小路来到石桥边。清悠悠的河水从桥下流过，披着薄薄的轻纱流向远方，消失在晨雾之中……而我也像得到了某种启示似的满怀希望的走向课堂。
黄昏，我来到河边，坐在柳荫下的大青石上，静静地端详小河水色波光。河水真清澈，清澈的像教室中渴望知识的天真少女纯净的眼眸。流水碧沉沉的，像是纯净诱人的翡翠玉石，亦像是顽皮男生们的澄净心灵。
看着这样清粼粼的河水，一天的疲劳早被洗刷殆尽，仿佛世上的一切烦恼也都被荡涤干净。我真想融进这碧玉般的水里，成为空明澄清中的一滴。
回不了家的夏日，小河就像母亲般张开怀抱接纳了我。带上喜欢的书本，顺着河水，找一处清静所在，躺在青石板上细细品读。读到曼妙抒情的散文，和着淙淙水声，已经分不出在书里还是在书外，那真是物我两忘的境界呀。有时，约上一两好友，带上些食物，坐在河边，聊一聊工作上的打算，说一说私密的悄悄话。脚呢，照例是浸在河水里，任河水的凉气穿透身体，那才叫一个舒坦。说来也怪，平日里难以下咽的饭菜，在河边吃起来竟像山珍海味般香甜，令我们大快朵颐，丝毫不去想苗条的事。
冬日里的小河不像其他河流那样冰封了事，河面上堆起碧玉般的冰，还是那样的晶莹剔透，让你不忍心踏上它的领地，唯恐玷污了它的冰清玉洁。于是就躲在小桥上，屏住呼吸，聆听冰下水声，那声音清脆无比，欢快无比，让人有一种掀开冰层窥探它的冲动。有贪嘴的同事，非要讲究情调，学一学姜太公，居然破冰钓鱼，而河里单纯的小鱼，也竟然上当，成为锅中之羹，禁不住香气的诱惑，我也吃过那鱼，说实话，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那样美味的鱼了。
这里的人们，纯朴明净的一如这河水……
走在村庄的每条石板路上，都会有人跟你打招呼。花白头发的老人会毕恭毕敬的叫一声“老师好”；劳作后难以掩饰疲惫的大妈会拉住你的手嘘寒问暖；一见到你就满面笑容的大姐忍不住道几句家长里短；而憨厚木讷的大哥则搓着手嘴里不停的小声嘟囔着“孩子不听话，打他骂他都没关系”；飘着饭香的小院里会冲出几个孩子打架似的把你拉进去品尝乡间美味。临走时，颤巍巍的老奶奶硬是往你怀里塞野果子，这时候，除了满含泪水，你是什么也说不出的，只能孩子般地任老人摆布，什么都不能拒绝。
在这条小河的召唤下，在纯朴人们的感染下，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谁说农村的孩子眼界窄视野小，谁说农村的孩子不如城里孩子，只要你付出真心，他们会还你一个奇迹：声情并茂的诗歌朗诵会，满怀激情演讲比赛，你争我夺的辩论会，丰富多彩的主题班会，在十几个孩子精心的准备中，在学校展示活动中绽放精彩。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流水潺潺，孩子们明亮的双眸比河水还澄澈。
河边柳树下的大青石上，是我和孩子们放学后的第二个课堂。孩子们写不好作文时，我会把他们带到河边，置身于这里，聆听河水汩汩细语时，脑海里浮起的遐想就像脱缰的野马驰骋不息，而孩子们的灵感，也像得到了某种启示汹涌奔腾，曾经咬烂笔头愁眉不展的学生，洋洋洒洒写就文章。在这里，曾经的暴跳如雷的我也变成和风细雨般温柔。班里学生出现矛盾时，我会把他们带到河边，看着蓝天白云静静地躺在河底，碧水云天融合在一起，微风吹来，泛起一阵阵涟漪，小河灵动自由，只管流向远方。无论是什么样的班级问题、疑难杂症，都能全部融化。在这里，孩子握手言和，老师笑逐颜开。有时，这里还是我和家长沟通交流的地方，岸边垂柳青石野花，河中水草游鱼鹅卵石，远处郁郁葱葱的青山，自然美景取代了清冷板滞的办公室，让所有人都有了倾吐心声的欲望，有关孩子的生涯规划就此展开。投入大自然怀抱的孩子们，没有课堂上师生之间的拘谨，没有了回答问题时的羞涩，你一言我一语，才思敏捷，妙语连珠，自信满满的他们跟平时判若两人。我想，河水的灵气是可以传递的吧！
据说，有条河叫清水河，从斋堂川流过，是永定河最大的支流。听这名字，你就可以想见它的纯净清澈。而我记忆中的那条小河，应该是清水河的源头河流之一。
记忆中的那条河，没有长江的源远流长，没有黄河的九曲十八弯，但它灵动自由，纯净无瑕；记忆中的那条河，没有画家为它描摹写生，但在我眼里，它却为孩子添光增彩，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诗人用美妙的语言为它浅吟低唱，但它却用默默无闻、朴实无华接纳我和孩子们。记忆中的那条河呀！我爱你的空明澄澈，我爱你的灵动自由，我爱你的包容心胸—一正如那里的人们。
时间抹不去记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的心里一直荡漾着一条小河，血管里流淌着一脉清澈得难以形容的水，脑海中一直萦绕着挥散不去的浓浓乡情。这些都是那条清清的小河的赐予吧？
（作者：宋万芳，门头沟区教师进修学校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