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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词,只是为了审美吗?

2017-07-10 08:36 工人日报

来源标题:读诗词,只是为了审美吗?

诗词固然展现文辞之美,但它更包含着丰富的文化知识和美好的道德人格。知识内涵,是诗词的肌骨;人格之美与文辞之美,是诗词的灵魂。

唇舌与食粮

我们常说中国是诗国,其中一个最明显的表征就是,中国古代似乎每种人都在背诗、谈诗、念诗、作诗。我们翻开《礼记》《左传》,会发现如果不会引用几句《诗经》,简直讲不清楚道理;如果不会现场“赋”诗,巧妙应答,简直要在诸侯外交的大场面中丢尽颜面。我们再翻开《全唐诗》,从皇帝到宰相,从文臣到武将,从名诗人到无名氏,从道士到僧侣,从闺阁到市井,无处不在读诗,无人不在写诗。甚至还有单独的一卷叫做“鬼诗”,记载了神秘莫测而又凄婉动人的作品。而一生爱好鬼狐花妖的蒲松龄,也有“爱听秋坟鬼唱诗”的诗句。

在古代中国,诗词传播与应用的范围之广,罕有其他民族可相匹敌。诗词是中华民族的唇舌与食粮。诗词是语言产品,也是文化载体。《论语》里说:“不学诗,无以言。”这规矩影响了中国人几千年。学诗,绝不仅仅是接受审美的熏陶。在大多数时代,在大多数人群中,审美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诗的本质,是人生活动,来源于人生,又指导着人生。《论语》里又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里的“诗”,虽然特指《诗经》,但放在历代诗词身上也完全恰当——诗词,会激发人的情感,会教给人知识,会提供社交的机会和能力,甚至成为表达怨刺、干预政治、兼济天下的工具与媒介。往小了说,诗会让你成为孝子、贤孙,往大了说,诗又能使你成为忠臣、栋梁。即便你浑浑噩噩什么也没学到,好歹知道了一些花花草草、虫鱼鸟兽的名字,认识了一堆汉字与概念,可能比你背诵字典来得快、记得牢。这就是学诗的意义。在孔子看来,学诗,学礼,学仁,是三位一体的。

文人的命与文化的窗

到了科举时代,诗词又成了中国人的命。写一手漂亮的五言诗,是入仕进阶的敲门砖。而在登堂入室之后,还要靠诗词来与上级下级、左邻右舍打交道,于是敲门砖又摇身变为护身符。等到寿终正寝、弥留之际,很多人还要写《示儿诗》,写《绝笔诗》,还要叮嘱子孙生徒,为其编纂遗文并求名公巨卿作序,以传不朽,这最后的文集里,也往往包含很多的诗词,仿佛一部散碎的自传。所以,要想了解一个历史人物的真实面目,一定要读他的诗集。拼凑很多部诗集,就能看出一个时代的“诗史”。

譬如把杜甫、李白、王维、高适、岑参的诗集合而观之,就能理出一个盛唐由盛转衰的脉络来。这脉络,不是延伸在冰冷的制度与军队之中,而是贯穿于众多生灵的经历与众多心灵的呐喊沉思之中。再如将元稹、白居易、韩愈、张籍、李贺的诗集浏览一过,又可以知道中唐社会诸多风俗的细节,可能比史书的记载还要精确。白居易有一首《时世妆》写当时长安妇女的妆扮:“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蚩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圆鬟无鬓椎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这是多么精确的描摹。

还可以再举一个例子,即《千家诗》。这里面收录的都是最简单浅显的诗,但是仔细考量一下,会发现编者的匠心:学习这些诗,可以学到四季景物、地域风情、时令节俗、人物故事。比如读“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就可了解成都的地理与交通;读“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既能了解金陵城,也能了解六朝贵族人物;读“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便知道古人如何过春节。以上这些诗,原本就是有丰富意蕴的,而编者又将它们按照春夏秋冬的顺序编辑起来,让孩子们跟随季节变化而调整学习内容与学习状态,自然而然就学到了很多文化知识。

道德与美

然而,若只将诗词视作有韵律的青史、有修辞的百科全书,那也是歪曲了诗词的本来面目,缩水了它的丰富意义。如果没有文化内涵,诗词会像一个精瘦、矫情的女子;如果没有审美内涵,那诗词又会变成一条失魂落魄的胖大汉子。文化是诗词的营养与肌骨,而审美,则是诗词的灵魂。

正如“文化”的定义有几百种,“美”的内涵也是千差万别。对于古典诗词而言,美既是实用的,也应该是道德的。王国维先生《文学小言》说:“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文章者,殆未之有也。”他的意思是,屈原、陶渊明、杜甫、苏轼,这四个诗人哪怕一首诗都不写,他们的人格本身也足以不朽,足以成为最伟大的“诗”。这样的评价,不是王国维先生危言耸听,而是源自中国诗学的“言志”传统。

《尚书》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汉代人写的《毛诗序》也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这两段话,塑造了中国诗学中的一条金科玉律,即“诗言志”。什么是“志”?它固然有情感的一面,但还有道德的一面。

中国古代最好的诗词作品,往往兼具人格之美与文辞之美,而又以人格之美为根本。比如《诗经·小雅·采薇》,很多人都喜欢结尾一段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句固然文辞优美,但其背后的醇厚道德与崇高心灵,则更为动人。我们且看这位戍边战士的心绪:一方面,他不断哀叹自己“靡室靡家、靡使归聘”“我行不来”,哀叹自己“不遑启居”“不遑启处”“我戍未定”“载饥载渴”,就是不但回不了家,连打仗都不是在一个地方打,总是迁徙、转战,所以他“心亦忧止”“忧心烈烈”“忧心孔疚”“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然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断诉说,之所以如此辛苦,是因为“玁狁之故”“王事靡盬”,也就是不断以国家存亡、民族大节砥砺自己,继而他又不断提醒自己“岂敢定居”“岂不日戒,玁狁孔棘”,也就是严格要求自己,加强警戒,完成任务。更可贵的是,将军与战士的关系,却是如此融洽、团结。战士把将军比作“维常之华”,把将军的车马赞美为“业业”“骙骙”“翼翼”,也就是高壮迅猛。为什么关系融洽呢?因为这些车马,是“君子所依,小人所腓”,也就是说,将军既带领战士冲锋陷阵,又保护着战士、维持着兵阵,上级和下级,都为了同一个崇高的目标而努力奋斗、勤勉不已。因此,《采薇》这首诗,既真实地揭示了战争给人类带来的苦难与伤悲,同时也展现了人类在战争中所爆发出的坚强、责任、团结、爱国等种种优秀的道德品质。它既是悲伤的,又是慰藉的,既是批判的,又是温情的,既展现了现实的残酷,又展现了理想的境界。最好的诗,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向来有个特点,叫做“秘响旁通”,也就是说,各种文化门类之间都有极为紧密且丰富的联系。从任何一个门类深入进去,都可以旁通其余,从而获得对于传统文化的比较全面、深刻的把握。诗词也是如此。在诗词的文辞之美普遍受重视、被追捧的今天,要特别强调诗词中的知识内涵与人格之美。唯其如此,我们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古典诗词,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谢琰,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张静(QC0008)作者:谢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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