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戏剧圈的最热门话题恐怕要算《兄弟姐妹》了,如果有更热门的,那一定就是导演——列夫·朵金。尽管关于朵金艺术创作经历的介绍信息量巨大,但要体会他作为导演的伟大之处还需要我们走进剧场亲身感受。
朵金的伟大在于他完全将自己“藏匿”于剧中,舞台上的一切如真实的昨日重现。每一个人物、每一个调度、每一个景、每一束光甚至每一个停顿,看似都是未经雕琢的自然呈现,实则是导演用炉火纯青的技术将生活的肌理与戏剧的特性有机结合后呈现出来的。朵金是每一位演员的镜子,他让演员去理解和感受人物,注意抓住人物的性格特点,寻找足够充分的心理依据来丰满完善人物。朵金也是一面舞台的镜子,他让舞美与灯光完美融合,通过装置和灯光的变化呈现出带有不同生命力和色彩的时空与环境,给观众创造出“真的能感受到舞台在呼吸”的氛围。
真正的伟大除了善于创新还有一种叫敢于还原,而朵金之所以伟大也是因为他两者皆擅长,他用还原生活却高于生活的方式塑造了《兄弟姐妹》里多达数十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在《兄弟姐妹》的舞台上,看不见故弄玄虚的手段、矫揉造作的表演和无病呻吟的浅薄,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如此的真实动人,以至于观众的共情和通感在不经意间就出现了。显然,这种“还原”是功力非凡的朵金藏匿自己的方式。
不同于那些乐于强调个人风格的导演,朵金将自己“藏匿”在“妈妈,面包是什么”的疑问背后:归来的米什卡给自己的家人带回了礼物,当兄弟姐妹们已然为各自收到的礼物兴奋不已时,米什卡爆出猛料“还有一件很珍贵的礼物”,此时观众如剧中人一样被这件“礼物”吊足了胃口,充满了好奇(尽管很多观众对剧情已经做过预习),孩子们迅速地坐成紧凑的一排,看着米什卡,眼神里充满期待。那一瞬,舞台上下的气氛都是急切的,随着米什卡一层层打开包裹着“珍贵礼物”的粗布,展现在大家面前的竟然是一块黑面包!正当观众为这礼物的不起眼有些失望的时候,有了小女孩那轻轻的一句:妈妈,面包是什么?是呀,面包是什么?对于一个以面包为主要食物的民族来说,这本该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东西,而在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却成了孩子们从不曾见过的“最珍贵的礼物”,这种巨大反差带给观众的心理震撼不能说不巨大!朵金成功地却是不动声色地在观众的眼角处挂上一颗颗泪珠,让所有人在悲悯中无法遏制地泪流满面。
男人们都去打仗了,剩下了充满期盼、渴望和恐惧的女人们,她们长期劳作,有着结实有力量的身体,尽管在那样艰苦窘迫的环境下,她们依然有着对情感和生理的需要。小憩时,女人们相互说着些热辣话语来发泄、排遣自己的压抑,她们相互追逐着、推搡着、笑闹着直到精疲力竭后相互偎依着躺成一团,而在她们身体上方30厘米处,仿佛氤氲着一层荷尔蒙的薄雾。很快,她们找到了更好的方式来宣泄一身的热与辣,她们踏着同样节奏的步伐、甩开膀子挥撒着稻种。与其说那是象征生命的稻种,不如说这些稻种象征着女人本性的欲望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那映衬着女人挥撒稻种的余晖中“藏匿”着朵金对人、对爱、对生命的诠释。
在戏剧的结尾处,搬到城里的卢瓦哈收留了曾经亲如姐妹却亲手毁了自己和米什卡爱情的安菲萨。安菲萨心有愧疚,但她愧疚的是当年不该将卢瓦哈赶走,她在卢瓦哈为她铺好的床铺上坐下,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说着自己、说着现在、说着米什卡。突然,她意识到身边的卢瓦哈沉默了,像大海一样沉默。卢瓦哈用充满着悲恸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安菲萨,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卢瓦哈的面颊上无声地滑落。安菲萨看着眼前这样的卢瓦哈,在停顿数秒后突然大喊道:“天哪,你还爱着米什卡!”在安菲萨的一声哀嚎中,剧场里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再一次被“藏匿”着的朵金出其不意地狠狠击溃了。在卢瓦哈爱而不得的绝望里、在米什卡关闭的心门里,是朵金把破灭了幻象的人生一层层撕开来给人们看。
朵金没有用任何浮夸的导演手段去强求观众的眼泪,他只是隐藏在舞台上的一个个人物背后,像魔术师一样不动声色却又源源不断地把故事呈现出来。观众在毫无察觉之时就已被朵金的魔术棒吸引,被裹挟着进入他内心深处的情感漩涡,在他的故事里呼吸、叹息、微笑、流泪、希望、失望、愤怒和哀伤。
真的,在《兄弟姐妹》里我们忘记了导演的存在,因为伟大的导演都是那个“看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