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起,做一个有理想的人

2016-02-03 08:31 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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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从昨天起,做一个有理想的人——徐伟和朝阳区文化馆的故事

徐伟近照

“社区一家亲”作为公民教育运动,文化馆出资为43个街乡文化中心买钢琴。

红  孩

时间快到中午十二点了,我匆匆地把采访本合上,低头拿起一个淡黄色的帆布袋子,或许是里边装的各种节目单、策划书、宣传品太多太鼓,怎么提溜都别扭,徐伟见状从手边抄起一个更大的帆布袋子递给我,说你用这个吧,估计放五棵大白菜都不成问题。我见外面印有“打开窗户——新诗探索四十年,朝阳区文化馆”字样,就说好啊好啊,就让文化馆的诗意送我回家吧。

我认识徐伟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热的季节。当时,他在文化馆的基层组,专门辅导下面的文化干部。徐伟是个能人,早先在区文艺宣传队,弹钢琴、拉二胡、作词作曲,样样都有几把刷子。某天在听一次文学讲座时,有人指着一个高个子帅哥对我们说,那个人叫徐伟,听说会写诗。我听后,觉得一点儿都不新鲜,在那个文学狂欢的季节,谁要是不写诗那才叫怪呢。

多年后,当我真正认识徐伟,是从他的诗集《口供》开始。后来,徐伟还把《口供》做成了诗剧,在文化馆的“9剧场”公演。我去观看的时候,呼啦啦地围满了人,人们似乎都没有坐着看,因为里边的主演史可和一个演员自始至终都在围着一张水床滔滔不绝地朗诵着徐伟的诗。平心而论,徐伟的诗不是什么人都能听懂的,但人们能被诗所蕴含的情绪,或者说被这种探索的先锋形式所吸引,这就够了。

我能理解徐伟为什么创作《口供》,他在进行冒险、进行探索,既是为了自己的追求,也是在为文化馆的发展寻找一种可能。那时,文化馆的新馆已经落成几年,文化体制改革的声音铺天盖地,人们都想改,可又不知道怎么改。于是,有的地方文化馆引进歌舞演出,有的承包给私人做网吧、餐厅、游戏厅,卖彩券,目的只有一个:挣钱。作为已经上任几年的馆长,徐伟也在踌躇、徘徊,文化馆应该走什么样的路子,他想到了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徐伟提出,文化馆必须要来一场文艺复兴,而文艺的复兴,有两个重要的标志:一个是不断地出精品,另一个是要有更多的群众广泛地参与。要实现这样的目标,必须让文艺的复兴,成为民意的复兴。要让社会知道文化馆、走进文化馆,如果只把文化馆办成只为一小部分文艺骨干服务的加油站,显然是不行的。徐伟把文化馆的未来方向,上升到社会学意义,核心是让文化馆成为一种公共的文化场所,它可以延伸到每一个生命个体。

我注意到,朝阳区文化馆这些年就像一辆文化大篷车,不断地在社区、在剧场,甚至走上北京春晚,直至到英国、德国等十几个国家去展览、去演出。这其中有由五十几名下岗、退休妇女组成的大鼓打击乐队,还有由徐伟创意的兵马俑灯盏。在国外,很多人只听说过中国兵马俑,而要想真正看到,只有到中国西安去旅游。对于徐伟的这个创意,很多人都称奇,这么好的点子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前一个多月,经徐伟等人的考察,在区文委的支持下,莱德蔓文化中心的装修改造工程已经开始,徐伟说,这个中心将建成容纳五百人的首演剧场。除此以外,还将在朝阳北路东端紧邻通州的草房子建一个剧场,那地方有一个庞大的常营回民聚集区,常住人口有三四十万。这几个文化中心(剧场)建成后,再加上已经建好的“等待戈多——国际空间”“798——玫瑰之名艺术中心”“垡头文化中心”,便形成了以文化馆为中心的全区“剧场群”四面辐射,让老百姓真正地实现了在“姥姥家门口唱大戏”。

朝阳区文化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新馆建成时,也曾经试图做一点小买卖,把房屋出租一部分,搞些培训,挣点活钱儿。可一段时间过后,非但钱没挣几个,还让人议论纷纷,觉得文化馆的品位降低了。徐伟接任馆长后,他自然也会想到文化馆如何创收,只是他想得更深更远。他对文化馆的功能作用有自己的定位,他接受蔡元培在新文化运动时提出的思想:文化馆是进行国民教育的场所,它不属于某个人某一圈人的。只要有利于提升国民素质、审美情趣,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做。文化馆的建筑是死的,可文化馆的灵魂却是活的。在这个改革开放的时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什么梦想都可以做成,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文化馆,缺的不是文化,而是怎样地盘活文化、激活文化,让文化真正地在人们心里流动起来。

走进朝阳区文化馆,你不需要在传达室登记,也不需要去找人打听,你只要睁开你的眼睛,你需要的就都可以看到。在这里,没有所谓的权力中心,徐伟说,他就是想把文化馆建成一个公园,观众进来,看不到所谓的书记办公室、馆长办公室,更看不到墙上悬挂的任何领导人、名人在这里视察、参观的照片,看到的永远是老式的三轮车、放映机、旧家具、农具,各种版本的图书、文具,甚至是一座老式的理发馆。在文化馆大门迎面的宣传板上,赫然写着一句给人无限想象的话:理想的下午,看见另一种可能。徐伟说,要让别人看到更多,你必须把文化馆有限的空间腾出来,让位于民。这些都是具体的。还有看不到的呢?那就是你的胸怀,你的理想。

是的,只要有了理想,只要努力去做,就一切皆有可能。我想到三十年前,文化馆在邀请老作家萧军为文学青年上课时说过的话:朝阳区人才多,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想,在当时台下的黑压压的人群里,或许就有徐伟的身影。

一个国家,自然有它的文化符号。一个城市,也自然有它的文化地标。在北京,各种文化符号很多,老一些的如天安门、故宫、长城、历史博物馆、天坛、地坛,再如琉璃厂、大栅栏、王府井、北京图书大厦、中央电视台等等。在朝阳区,我最早记忆的文化符号是紫光影院、朝阳剧场、朝阳区图书馆和文化馆,当然还会有东岳庙、神路街、八里桥等。近些年,朝阳区有几个新的文化地标,让国内外热爱艺术的人趋之若鹜,如潘家园旧货交易市场、798艺术园区、三里屯酒吧一条街等。

要想在一个大的文化环境里脱颖而出,你必须有超人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就是现在人们时髦的说法:文化创意。我很赞成这个充满想象空间的词语。什么叫创意?就是从无到有,就是从已有的新枝焕发出更加灿烂的花朵!

徐伟,这个大气的男人,看起来很内敛,可他的内心异常丰富,他喜欢传统,更喜欢时尚、创新。我注意到,他的办公室和整个楼道整个大厅,都是融为一体的,那些所谓的中国元素中的老家具、农具、画像、雕塑、石鼓、书籍等,经徐伟们整合在一起,让你觉得一点也不土气,相反,会让你觉得时尚,现代。这很像徐伟一头的卷发飘飘,这种发型很艺术范儿,很文青,很798,很摇滚,但绝不很机关,尽管他还担任着朝阳区文化委的副主任。

我看过几次朝阳区文化馆“9剧场”的演出。第一次知道9剧场,是在二〇〇五年,某一天,《诗刊》主编叶延滨给我打电话,说他们杂志社要在朝阳区文化馆搞“春天送你一首诗”启动仪式,希望我参加,帮助鼓吹一下。到朝阳区文化馆,这对于我是多么亲切的呼唤!我按约定的时间走进文化馆,在攒动的人群中,我见到了徐伟、谭宗远、唐军生、边群、马林等文化馆老人。在参加《诗刊》活动的间隙,我一个人楼上楼下地乱窜,试图努力寻找那些当年熟悉的记忆。我发现,不论是在售票处的门票上,还是在各种招贴画上,不断地都有“9剧场”字样。我一下懵了,难道朝阳区文化馆里有九个剧场?于是,我找到谭宗远,让他领着我去一一参观。事实上,“9剧场”不仅有九个剧场,九在这里只是寓意多的意思。不过,我看过几个大小不一的剧场、影院后,不由得赞叹道:比起过去那个三层红砖小楼,如今的文化馆真是气派啊!

我没问徐伟文化馆第一次上演话剧是什么时间。多年的采访经验告诉我,过于记住时间,往往会被时间所确定。

北京不缺少上演话剧的场所,几乎天天都有十几场剧目在上演。譬如海淀剧院的开心麻花,几乎把北城的观众都吸引过去。比起首都剧场、海淀剧院,朝阳区文化馆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的文化环境并不算太好,尽管毗邻着《人民日报》和北京经贸大学。要想把人气聚到文化馆,光靠看电影、演几场武打折子戏,终究是原始的方法,很难适应当今观众的个性要求。徐伟想到几个关键词,时尚、先锋、传统、青年、怀旧、盘活,这些词语,如果孤立地存在,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如果形成合力,就会形成核的效应。

我们看到,在文化馆的资料库里,会出现这样一堆节目单、门票等宣传品:

一、二〇〇五年一月十四日至十八日,二〇〇五的背叛——“9个剧场”推出思辨主题戏剧(学生套票)。《樱桃园》,蒋雯丽领衔主演;《非常麻将》,李六乙颠覆现实;《梦的戏剧》,林兆华梦话人生。普通二百元,学生一百元。

二、二〇一〇年的春天,非非戏剧演出季迎来了第三季的演出。“非非”是以“非职业”“非商业”为主旨的戏剧演出公益平台,自创办以来,“非非戏剧演出季”致力于为普通戏剧爱好者提供舞台演出的机会,致力于为热爱戏剧的年轻人提供从编、导、演到团队组织的积极帮助。本季包括来自全市十六个非职业戏剧团队的十六个剧目,共五十场演出。演出形式多元,既包括最常见的戏剧演出,也有剧本朗读,同时,非职业团体的现场音乐会也将点缀其中。整个演出将分布在“9剧场”的TNT剧场、凹剧场和非非小剧场,在两周时间内,丰富的演出活动,将把“9剧场”打造成为名副其实的公益平台。

三、二〇一一年,五月浪潮,朝阳流行音乐周。主办:朝阳区文化馆、朝阳区对外文化交流协会。承办:凤朝阳文化发展公司。艺术执行总监:徐伟。创办五年的朝阳流行音乐周,满载无数北京乐迷的美好憧憬,留下国内流行乐坛明星的非凡足迹,洋溢过五大洲流行音乐家的满腔激情,也给人们的假日生活留下美好的记忆。本年度流行音乐周有来自美国的阿雷克摩擦乐队、阿Q爵士乐队,丹麦的辛娜埃格五重奏,英国黄白腰带乐队、阳光乐队,法国的玛莉卡与她的管弦乐队等十几支音乐组织,不同的我们,为了相同的挚爱,选择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风格,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进行一次不同的约会。

…… ……

这样的文字摘录,如果不厌其烦地记录下来,至少有五六十种之多。我大致归纳了一下,形成品牌的也该有二十项。这样的文化创意,不要说在其他地方的文化馆,即使在一些省地的专业文艺机构,也是无法想象的。徐伟说,在文化馆,很多活动不是馆长说了算,而是由项目说了算。它的内部机构设置,不是固定的,而是通过项目招标来确定。项目在,你在;项目不在了,你也就自动消失了。

由于工作关系,这几年我到过全国各地的许多文化馆、群艺馆。提起朝阳区文化馆,提起徐伟,很多人都会很赞叹,以至有一些同行以跟徐伟交朋友而感到自豪。当然,也有一些人对文化馆的朝阳模式表示异议,有的人说,朝阳区有特殊的政策,领导都很开明,再加上徐伟有特殊的本事,我们学不来。还有人替徐伟担心,说这样的改革探索是自讨苦吃,不如踏实地吃皇粮。更有人说,徐伟当馆长,今天可以干得热火朝天,等他退休了,接他班的人能继续这样吗?

这样的话如果徐伟听不见,那不客观,但徐伟不去多想。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继续战斗。在他办公室的后面墙壁上挂着一座电子表,能显示汉字的那种,我们见面的这一天是二〇一六年一月十八日上午九点,只见电子表上显示的汉字是:距爬出战壕还剩七百零三天。旁边还有一行字,写着:所有你乐于挥霍的时间都不能算作浪费。看着这些有点英雄气概的文字,我觉得站在我面前的徐伟确实像个英雄似的。在全国文化系统,我还没听说过,谁把在文化馆工作比做在战壕里打仗。我问徐伟,距离你退休不到两年了,你吃老本就可以了。你是否想到退休后要干什么吗?徐伟稳稳地说,我不去想那些,只要我干一天,我就战斗着,快乐着。

责任编辑:王双(QJ0015)  作者:红 孩